※斷刀表現有。
03
出陣前再三檢查過後,長谷部耐心地等著一期一陣對短刀們重複不知道第幾次的叮嚀,雖然都是些瑣碎的小事,像是注意敵方的偷襲或是陷阱,就算局勢已定也千萬不能大意,一樣的內容他也跟著聽了不下數十次,可是誰也沒有顯露出不耐。
短刀們肅著臉,氣氛凝重壓抑到讓人無法不聯想到喪禮。
畢竟,誰也不能肯定這不是最後一次。
一期一陣的眼底有著讓人難以察覺的惶恐,這個本丸的短刀折損率高的嚇人,能成長到這個等級已經是非常不容易,其中還有幾個是靠著一期一陣塞給他們的護身符才躲過了斷刀的命運。
長谷部不能判斷這是否是個正確的決定。畢竟相處的時間越久,彼此間的羈絆一日日加深,直到無可取代,直到將他人放在自己之前。
他知道上一任壓切長谷部是如何碎刀的,無非都是為了無謂的重視。
可是他不一樣。
長谷部閉上眼,試圖將不自覺浮現在心底的那道身影抹去。
總是放太多心思在自己身上的他。
「壓切。」就算閉著眼他也立刻聽出了主上的聲音,他連忙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披著羽織的主上緩緩朝他們的小隊走來,長谷部恭謹地欠身後,才注意到跟在後方的燭台切。
第一眼他就察覺到了不對勁,不同於平時在本丸內輕鬆的裝束,現在的燭台切可說是全副武裝,身上也配著刀,簡直像是出陣前的模樣。
可現在已是日暮時分,可以開啟的時空通道中並沒有適合太刀的戰場。
長谷部蹙眉。他有著非常不好的預感。
主上走到他們面前,逐一檢視過每個人後,點名平野藤四郎。「你今天不用出陣了,空出來的位置由燭台切遞補。」
「主上!」長谷部倉皇喊道。平野是這次出陣成員中短刀的的等級最高的,在戰力上絕對是不可或缺的存在,現在要換上在夜戰中能力大幅消減的燭台切,別說會有影響,拖著他們全軍覆沒都不無可能。
他看向主上,對方冷酷的眼神卻讓他一顫。
「有問題嗎?」
「……不,謹遵您的吩咐。」長谷部彎身行禮,輕易地隱去了自己的痛苦與想說出口的話。
或許主上放棄了自己也說不定,長谷部無法阻止自己這麼想。他雖然努力過,用近乎苛求的態度達成目標,有時甚至超過主上的期望,可是他知道,主上並未因此更重視他。
先天性的差距是無法靠努力彌補的,他看著三日月的時候就會想起這件事,可是不論主上是否只是把他當成方便有用的道具,長谷部從來不曾對主上的要求提出拒絕。
但那並不妨礙他在離開主上的視線後,把一切焦躁都毫不保留地呈現在臉上。
「所以說,你是怎麼回事?」等待傳送的空檔,長谷部臉色不善地看向燭台切。就算他沒有選擇,弄懂來龍去脈總該是他的權力,燭台切不可能自己向主上提出這樣的要求,這已經不是保護過度而是愚蠢了……如果燭台切真這麼蠢,長谷部不排除現在就給他個痛快。
「主上說,他不需要無法隨心所欲利用的刀。」
聽到回答的長谷部有些懷疑地看向身旁的人。主上絕對不是個仁慈的人,可是只要能完成目標,手段他是不會追究的,要不是真的嚴重違反他的準則,主上是不可能下達這樣的命令的。
可是相較於剛剛勉強壓抑的平靜,現在的燭台切顯然放鬆了許多,甚至還有餘力向他露出笑容。
儘管那個笑容在他眼裡有種認命似的平和。
他別開臉,對於這件事失去了追問的興致,而眼前用複雜咒術編織而成的傳送陣像是掐準了時間,就在此時浮現了流光似的紋路。
長谷部深吸一口氣,環顧四周確認隊員們都準備好了之後,堅定地邁開步伐,率先跨進時空通道中。
被傳送的過程並不好受,力流在身旁竄動,時光中的景物在飛速墜落中變成一團團模糊的色塊,看久了讓人頭疼。
幸好傳送所需的時間並不久,在一陣強烈的衝擊過後,他的雙腳穩穩地踩上了地面。
緊接著一抬頭,他便和一雙隱藏在陰影中的不祥瞳孔面對面。
「什──」他幾乎是反射性地架住了由上方斜砍而下的刀刃,接著一擰身,險險避過差點將他開腸破肚的短刀。
移動間他注意到同時逼向自己的銀光,長谷部借勢往地上一滾避開從兩個方向刺向他的刀,然後又憑著衝力掃倒了一旁的敵人。
這樣一輪動作下來,長谷部運氣很好的閃到了戰鬥範圍的最外圈,到了這時他才有機會看清楚整個情勢。
敵人比他們這個小隊的人數多了兩三倍不只,加上缺乏光線輔助,毫不意外地讓他只能勉強分辨出模糊的幾道身影,根本無法從混戰之中清楚地區分出自己人的位置。
擔憂於自己隊員的情況,長谷部正打算再次殺進混亂中之際,手突然被後方的人拉了一把。長谷部反射性地回身揮出刀刃,對方閃避的動作卻比他的速度更快,幾次墊步便向後拉開了一小段距離,而這也給了他時間看清來者。
「走這邊!」博多沒有因為他動作多作回應,沒持刀的手指著另一端的巷子,用氣音對他說道,「亂和浦島會拖住敵人,今劍護著燭台切已經脫離這一塊了。」
長谷部點了點頭,依照博多指的方向壓低身形跑去。
他親身參與夜戰也不過是最近的事,對於戰場的熟悉程度遠不足早已在這裡打滾許久的短刀們,博多在戰況上的判斷他沒有道理不聽從。
也就是這樣的默契讓他們撐過了第一輪突襲,雖然混亂讓他們走散了,但這種狀況並不是沒有遇見過,博多依序在走過的路上沿途留下約定好的記號,讓其他人在擺脫威脅後也能跟上。
只是沒想到首先和他們會合的卻是自願去當誘餌的亂和浦島,兩個人雖然一身狼狽,看起來卻沒有什麼嚴重的傷。
前來會合的兩人看著他們顯然也是一愣,臉上隨即浮現動搖的神色,「今劍和燭台切……」亂有些不安地問道。
他們不會有事的。
身為隊長,長谷部知道自己應該這麼安撫自己的隊員,就算只是空泛的安慰至少也勝過完全的絕望,可是他幾次想要開口,卻怎麼也無法說服自己吐出這番言論。
如果最壞的情況發生了,他該用什麼表情去面對才好?
最終他只能不安地看向漆黑的街道,佇立在兩旁,毫無生氣的屋子化成巨大的剪影,像是要把一切希望都吞噬般地沉默著。
夜戰不比白天兵器相接的錚然,也缺乏了馬匹重踏地面揚起的滾滾沙塵或是接壤而至的地鳴,但卻因此多了分沉默的詭譎與壓抑,走的更多的是偵查與奇襲,就算起了正面衝突也會在極短的時間內完結。
小而巧,巧而精,是俐落而靈敏的短刀們發揮所長的絕佳場所。
而絕對不該是太刀這種靈活度不足的傢伙該來的地方。
因為另外兩人一直沒有前來會合,長谷部只好帶著一行人開始尋找他們的蹤跡。
拖著燭台切,今劍顯然沒法發揮短刀脫走的本事,零星的衝突把街上弄得亂七八糟的,偶爾還能見到倒臥的逆行者屍體,從還溫熱著的屍體上面可以清楚地區分出短刀的刺擊與太刀拉扒出的巨大傷口。
看樣子那兩人至少還沒有傷到無法戰鬥,這算是目前為止他們所能掌握到的最好消息。
但誰都知道這樣的平衡不可能一直維持下去,疲憊會逐漸侵蝕他們,緊繃的氣氛也會蠶食他們的精神力,而戰場上一瞬間的閃神都是致命的。
充分理解這一點的長谷部腳步不敢怠慢,用盡全力往前跑去。
只是他們還是晚了一步,只找到傷痕累累的今劍,那個纖細而白皙的孩子幾乎是在一見到他們後便力竭倒下,長谷部連忙伸手去接,濕滑黏膩的血液隨即把他襯衫的前襟染紅了一片。
「燭台切呢?」
長谷部焦慮地晃著今劍的肩頭,強迫他抬起頭看著他,今劍緋紅的瞳孔無神地盯著他,花了好一段時間才對他的問題起了反應,卻沒有出聲,僅是垂下眼瞼,無力地搖了搖頭。
「……說不定燭台切自己脫困了。」一旁浦島的聲音顯得異常乾澀。
「就算真是這樣好了,即便是那種等級的太刀,在這個戰場上隻身一人……」亂咬住下唇,不忍說出顯而易見的結果。
「但是燭台切不是看不清狀況的人,或許他早早避開了戰鬥,正試圖朝我們這邊過來……」浦島依舊不打算放棄。
「他怎麼找到我們?你教過太刀聯絡用的暗號嗎?」亂凶狠地朝他一瞪,眼角卻已經泛起了紅。
「……」浦島無話可說了。誰也沒想到主上會心血來潮派太刀參與夜戰,當然不會特地將暗號教給他們。
無視一旁的低聲爭執,長谷部反而沉默了下來,著手替今劍包紮傷處。他不是沒有話想說,只是此刻他的胸口像是塞滿了鐵線,光是呼吸都割的他發疼。
膽戰心驚,就像每次燭台切為了保護他而受傷的時候,胸口爆炸似地疼痛。
「還沒有到最糟的狀況,還來的及。」博多在他旁邊蹲下,按住了他微微發顫的手。「他還活著。」
當刀劍男士死亡時,脫離的靈魂會產生不容忽視的光芒,耀眼的光柱直衝天際,是每一位刀劍男士留下的最後身影。
長谷部有些蒼白地扯動了嘴角,「我知道,不要緊的。」
黑暗中幾乎看不清其他東西,就連身上的血跡也只是塊黝黑的污漬,可是就算這種情況下,博多的眼睛還是閃著透徹的光芒,就連他的嘆息都如此地清晰。「你們明明是這麼相似的人。」他說。
「就算長得再像,我也不會是那個壓切長谷部。」長谷部皺眉,他現在沒有談論這個的心情,「我就是我。」
博多輕輕笑了起來,短暫地緩解了戰場上肅殺的氣氛。「你知道我指的不是那個人。」
他沒有回答,只是低頭處理今劍的傷口,直到把最後一個結打上,長谷部才喃喃開口,「我知道。」
今劍的傷口沒有想像中嚴重,至少還不到完全無法戰鬥的地步,他們討論過地圖上可能還剩下多少敵人後,決定一邊尋找可能的盤據地點消減敵人,一邊尋找燭台切的下落。
不得不說,少了燭台切讓他們推進的速度變快許多,就算人數不足,他們依舊是銳利而嗜血的小隊。
只是當地圖只剩下最後一個點,而他們還是沒見到燭台切的身影時,連長谷部也有些啞然。
這傢伙,第一次來這個戰場就直奔王點啊……
身旁的隊友神色不一,但從那變換莫測的神情,八成也都想到同一件事去了。
無論如何,王點還是得破的,眼前雖然只是隨處可見的矮房,沉重的威壓感卻縈繞不去,像是蟄伏的猛獸,隨時打算露出利牙,吞噬掉侵入它的一切生靈。
令人顫慄,卻也同樣程度地激起了他們的血性。
他們可是,沐浴在鮮血之下的刀刃啊!
闖入的那一刻便正面迎上了敵人,長谷部側身閃過,視界外的金色身影飛奔而至,快速地逼退了對手。
亂和浦島隨即跟上,和從裡面湧出的逆行者纏鬥在一起,刺擊或砍劃,以不符合他們身形的暴力姿態君臨這個戰場。就連今劍也舉起閃著寒光的短刀,將自己雪白的身姿舞成了黑暗中最刺眼的華光。
第一擊之後便短暫地停下步伐的博多轉頭看向他,「長谷部君,你的戰場並不在這裡。」他指著深處的樓梯,通往二樓的道路在燭火地的映照下不穩定地晃動。
去吧,長谷部君。
博多推了他一把。
還有,我相信燭台切君一定也知道,你們是不同的人的。
博多的聲音在他耳邊迴響,直直撞進他心中。
的確是這樣子的吧,燭台切因為自己不是他在尋找的長谷部而痛苦,而自己又何嘗不是因為不可能成為他所追尋的人而心碎,誰都沒討到好,誰都一樣。
誰都不可能成為誰的代替品。
用相同的眼光或標準去評斷完全不同的人是沒有意義的,說到底,那只會是自我滿足,是居高臨下的驕傲。
織田也好,黑田也好,現在的審神者也好,皆是他隨時光的流轉的刃生中無可取代的存在。
他的刃生,像是只為了主上的道義延續,是如此的蒼白,卻又如此地光華璀璨。
長谷部從未後悔,一如他從不迷惘。他的掙扎,是為了終點所做的每一步鋪陳。
「燭台切!」踏過最後一階樓梯,他的吼聲震地屋內的灰塵都簌簌落下,而持有那個名字地男人正被壓制在角落,聽到他的聲音時怔了一瞬,滿是血污的臉浮現出複雜的神情,先是不敢置信,接著是滿溢而出的狂喜。
最後回歸至心滿意足的平和。
認命似的,完滿了,那樣的笑容。
他看見燭台切的嘴角無聲地動了動。
他說,對不起,再見。
長谷部看著那挺拔的身軀緩緩倒下,臉上卻還是那討人厭的笑容。
「站起來!給我站起來,燭台切!」火燎過心頭,比面對敵人時更炙熱的憤怒灼燒了他,「如果你還是那個和我侍奉著同一個主上的人的話,不准就這樣放棄了!不准死!聽到沒有?燭台切光忠!」
自己可不是為了看他倒下而拼死拼活地趕過來的!
雉刀的刀刃化成一道半圓弧,由斜下角往他身上劈來,長谷部連看也沒看,擋下之後反身窩進雉刀無法攻擊的範圍,手肘重重砸在對方腹部上。
抬眼望去,敵人盡是槍和雉刀,為了騰出空間給這兩種攻擊範圍大的武器,二樓的間隔完全被拆除,窗邊的地面空落落地映著灑落的月光。
然而他已經找不到燭台切的身影了。
心底著急,長谷部下手就越來越沒章法,最後幾乎是憑著本能斬退逼近身側的人。
刀刃相接發出令人牙酸的錚鳴,第一擊被擋下,長谷部隨即收勢迴刀,準確地朝著對方腹部斬去。
「長谷部君!」聽見有人喊出他的名字,長谷部慢了幾秒才回過神,但刀鋒的勢頭已經收不住,在燭台切已經夠破爛的衣服上又製造出一道裂痕。
「……」兩人有些尷尬的對視片刻,隨即背過身,決定稍後再處理這意外。
畢竟還是室內,太刀在這種地方發揮不了實力,長谷部在戰鬥中也得分神注意燭台切的狀況,適時地往他不好處理的角度補上一兩刀。
這讓原本等級就不太夠的他有些辛苦,可是就像博多說過的──他們,還來的及。
在清理完樓下戰場的亂和博多加入後,戰況一下子順利了起來,燭台切立刻被趕到角落,美其名是不讓傷口加劇,他反倒覺得是因為自己已經趕不上團隊的速度,被嫌棄礙手礙腳了。
看著那三個人俐落地掃蕩戰場,放鬆了心神的燭台切突然感到昏昏欲睡,長谷部的身影變得模糊,然後漸漸和另外一個有著相同面孔的人重疊。
其實仔細看起來,他們兩人很不一樣,微笑的角度,揚起的眉頭,踏步的頻率,吃飯的順序,如此細微的部分,決定了他們絕對不是相同的個體。
而且現在的長谷部,絕對不會在碰見他時,綻放出讓人胸口泌出蜜般的醉人笑容。
「……不一樣的……」他在浮沉間喃喃,不知是說給自己聽,又或是說給哪一個長谷部聽。
「什麼東西不一樣?」手臂上的刺痛將他拉了回來,睜眼面對的是長谷部充滿懷疑的紫藤色眼睛。
……就只有那雙眼睛,無論何時都吸引著他。
「喂!」明顯心情不甚好的長谷部拉回他的注意力的方法是用力往他的傷口掐了掐。
「……很痛,長谷部君。」
「證明你死不了。」長谷部冷冷地說,埋頭繼續處理他的傷口。
長谷部不再開口,他也閉上了嘴,屋內靜悄悄的,只剩下遍地屍體停留在死亡當下無聲的嘶喊。
「其他人呢?」從戰鬥中抽身,遲了一步的疼痛終於侵襲了他,燭台切連聲音都不太穩。
「在樓下,剛才浦島替亂擋了一刀,現在大概正在包紮。」長谷部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起討厭的事般用力咂了下嘴,「不嚴重,至少和你比起來完全不值得一提。」
包紮完幾乎被長槍貫穿的手臂,長谷部緊接著掀開了掛在他身上的襯衫,表情卻在那一刻僵住了。
燭台切不安地低頭看了一下,並沒有太過嚴重的傷,至少所有的內臟都還好好安放在肚子裡,他有些不解,直到長谷部顫抖的手指貼上了那道幾乎橫越整個腹部的傷口。
那是唯一一處並非出自敵人之手的傷。
長谷部的臉色很差,燭台切有些尷尬,在混亂的戰場中,誤傷是在所難免,可是長谷部不是能接受這種理由的人。他想了想,只好故作開朗地開口,「別這樣,這已經是我的極限了,沒多少人能閃得比你的刀快的。」
可明顯成效不彰,長谷部依舊落寞地低頭盯著他的傷口,擰著眉,沉默了一會才低聲開口,「我不想讓你受傷……可是我還是弄傷你了。」
也是,如果他再閃的慢一點,或許他就可以榮登這個本丸第一個被隊友誤殺的刀劍男士了。
他不想看見長谷部死在他前面,但他現在發現,他同樣也不想死在長谷部面前。
任何一道傷痕,想遺忘都是不容易的。
「我會被派來這個戰場的原因,是因為我向主上要求,讓你去更符合你的等級的戰場。」燭台切垂下了眼。
這樣雖然等級升的慢一點,卻相對安全的多。他再也受不了老是看見長谷部滿身是傷的回到本丸,在手入室休息幾日後再度前往比他的等級高上許多的戰場,再帶著一身傷回來。
「不然我就拒絕出戰。」燭台切笑的很苦澀,「我原本以為主上會刀解我,這反而比較符合他的風格……沒想到他會讓我和你的小隊來這個戰場。」
不想拖著重要的人一起死,就戰。
本來是想轉移話題的他卻看著長谷部的眉頭越皺越緊,被憤怒染紅的眼角大睜,一副恨不得再往他身上插幾刀的樣子。
「別、別這樣,我知道你覺得這很蠢,可是……」他結巴著,動怒的長谷部非常恐怖,真的。
但他的解釋還沒說完,對方的憤怒卻化成一聲嘆息打斷了他。隨著這聲嘆息消逝於空氣中,似乎有什麼一直壓抑著長谷部,讓他暴躁又憤怒的包袱也跟著同時煙消雲散。
長谷部的臉上久違地出現了發自內心的笑容。
「我知道,因為我也是。」長谷部在他面前盤腿坐下,頭轉向一邊,瞇起眼。燭台切這才注意到窗外,漆黑的戰場正逐漸被陽光覆蓋,濃黑如墨的夜色鑲上了金邊。
「不論是越級挑戰戰場或是參與夜戰,都是我向主上要求的。」長谷部似乎很想嘆氣,可是到嘴邊卻變成了微笑。「我想要變強,而這是變強最快的途徑。我不想一直讓你保護,壓切長谷部不是這麼脆弱的刀。」
他停頓下來,稍微思考了一下,依舊微笑,「何況,你想保護的一直都不是我,這種補償心理對我們兩個都沒有好處。」
燭台切看著他,眼前的壓切長谷部和他所熟知的很不同,可是若有什麼讓他覺得完全一樣的,那就是那雙紫藤色的眼睛,讓他可以太輕易看出其中的悲傷。
他們可以是戰友,是朋友,是普通的壓切長谷部與燭台切光忠的關係,可是永遠不可能像過去一樣。
「你不能老是看著過去,時間是會流動的。」
長谷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燭台切發現自己意識似乎遭受到重擊,短短失神了一瞬。
──如果我比你早一步離去的話,答應我,你一定要把我放下。
他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那個日子,不知道怎麼的,長谷部突然就提起了這個話題。
或許長谷部在那個時候便預測到了現在的狀況,毫無疑問,他絕對是世界上最熟悉『壓切長谷部』這個個體的人。儘管他們完全不同,卻有著相似而純粹的本質。
湧現的回憶讓他的目光柔和了下來,有些眷戀地看著眼前的長谷部。
但他的情緒顯然沒有適當地傳達過去,長谷部沉下了臉,顯然是要發飆的前奏。
「不要那樣看我,我不是你腦海中的那個人,難道我說的不夠明白嗎?我討厭你這樣!就算你對我再好也沒有用,我給不了你要的那些──」
「我知道你們是不同的,我一直都知道。」燭台切打斷了他,深吸一口氣,神情認真,像是終於下定決心,「我的確曾經在你身上尋找他的影子,可是就算再怎麼相似,你們終究是不同的……我也希望你們是不同的。」
誰都無法取代他的長谷部,就算是現在的長谷部也不允許。
相同的刀劍男士的外表不會有多大出入,但就算眼前的長谷部的個性和他的長谷部完全一樣,燭台切也不會允許自己將兩人弄混。
那可是他這一輩子最重要的一個人,是他放在心臟上,共同呼吸,同享心跳的人。
可是他就是因為知道,區分的清楚,所以他才會對眼前的人懷著說不出口的歉疚,加倍地對他好。
「對不起,就算知道你不是他,知道做這麼多也是於事無補,可是除了這樣之外,我實在不知道還有什麼事是我可以做的……」
對於自己的無能,燭台切只能露出苦笑。他想保護長谷部君,是因為除此之外他什麼也不能做,只是沒想到會因此而被對方厭惡成這樣,甚至給對方留下了不好的回憶,這些他都不是有意為之,造成的傷害卻遠比他所能補救的更加龐大。
「因為我的自私而傷害了你,我真的感到非常抱歉,如果你願意讓我補償的話,不管要我做什麼都可以,就算是要折了我,我也不會有任何怨言。」
燭台切知道自己是可以為了長谷部而死的,從他在戰場上替對方擋下第一刀的時候他就知道了。就算他們不同,眼前的人還是他立下誓言要守護的人。
面無表情的長谷部看了他許久,接著一言不發地拾起燭台切放在一旁的本體,一直看著他的動作的燭台切並沒有阻止他。他並不後悔說出那番話,是他把長谷部君逼迫到這種地步而毫無自覺,是他的自以為是傷害了對方。
一切都是咎他由自取。
甚至在長谷部抬起手時,他的心裡只剩下終於要結束了的輕鬆感。
直到長谷部拿著他的本體往他腦袋上重重一砸。
「笨蛋!白癡!你以為我是怎樣的人?」因為太過震驚,燭台切甚至忘了摀住耳多,呆愣地看著長谷部糾著他的領子罵,「吭,我真想折你的話還救你幹嘛?白癡!我看你還是乾脆早點死一死,換一個燭台切看腦袋會不會好一點,省的我早晚被你氣死!」
被吼的有點發暈的燭台切顫巍巍地舉手,「長谷部君,你說話的前後內容不一喔……」然後他又住嘴了。
寒光閃過,機動最高的打刀已經牢牢釘進牆面,與他的臉的距離絕對不超過零點五公分。
有生命危險時,白痴也會讀空氣的。
可是看著長谷部離他太近的臉,燭台切卻想起了過去的事,第一次替他擋刀時,長谷部也是這樣朝著他吼,要他不要多管閒事。
用憤怒去隱藏的擔心,他現在確實查覺到了。
究竟是為什麼,讓他們拐彎抹角走了這麼多冤枉路,牽掛著對方,卻老是用錯誤的方法交流,儘管弄得疲憊不堪遍體麟傷,依舊說什麼都不願意捨棄。
他緩緩地將臉埋進長谷部的肩窩,感受到對方的身體顫了下,卻沒有推開他。
果然是很溫柔的人呢,長谷部君。他笑了,卻也止不住淚水同時滑下。
「對不起,我只是想要好好和他說再見而已,好好把一直沒說出口的話說完……」
想要和他說今年的楓葉顏色比去年艷麗多了,試種的新水果沒有想像中好吃,他們翻遍了厚樫山終於找到了鶴丸國永……
然後,還想要再說好多好多次的我愛你。
一句他曾經以為說的夠多了,現在卻發現遠遠不夠的話。
壓抑了太久,幾乎要在他心裡鬱結成團的悲傷,隨著淚水湧出似乎變得不再那麼沉重,他終於可以自在的呼吸了。
「雖然我不是他,也不能取代他……可是你想說的時候,我聽你說,不管什麼時候,不管多少次。」長谷部的聲音貼著他的耳邊,很近很近,「用不著擔心,我不會在你不知道地方隨便死掉的。」然後立下誓言,「畢竟我和那個壓切長谷部是不同的。」
不管主上是否真的那麼不待見燭台切,地圖破了,他們終究得回本丸的。
「別擔心,你可是本丸裡第一個親身參與過夜戰還活著回來的太刀,主上一定不會這麼隨便就刀解你的。」浦島用力往他背上拍了下給他打氣。
雖然覺得希望渺茫,燭台切還是笑了笑,「嗯,希望吧。」
傳送的光輝弱下,已經可以感受到冬天的寒風刮在身上,遠處依稀可以看見本丸的入口,還有重重疊疊,分不清是什麼的影子。
「咦?」偵查最高的浦島瞇細了眼,片刻之後便興奮地嚷了起來,「是本丸裡的大家!」
另一邊顯然也注意到了他們,一群人接連跑了過來,當燭台切踏上地面時,立刻一把被大俱利伽羅抓住。
膚色黝黑的青年顯然鬆了一口氣,看著他的傷卻又是一臉慘不忍睹。
說起來,自己也給其他人添了不少麻煩啊。
「我回來了,抱歉,之前讓你擔心了。」
大俱利愣了一下,又仔細地觀察了一下他的神情,燭台切很坦然的給了他一個笑容。
「已經沒事了。」
長年面無表情的青年突然低下了頭,一隻手死死拽住他的袖子,另一隻手卻摀住了臉拼命搖頭,略長的髮絲間閃爍著晶瑩剔透的光芒。
「啊啊,我就說一定不會有事的嘛!真是,浪費我一晚上,走啦,回去睡覺了!」一旁日本號掏掏耳朵,打著哈欠就往回走。
「站了這麼久我的腿都酸了,接下來就不奉陪了,反正看上去也不需要其他人多管閒事了吧?」宗三離去前朝他們露出了有些戲謔的笑容。
理當什麼都不知道的鶴丸沒有上前搭話,金色的雙眼卻像是什麼都明白了。
今劍和浦島早就被岩融和兄長們分別帶走了,藥研在確認過他們的狀況後,也跟上了一期一陣的腳步離開,如潮水般湧上來的人潮消失的也快,一下子本丸的入口又恢復了原本的冷清。
夜裡大概又下過雪了,腳下的新雪還未嚴實,搭著長谷部的肩,他在雪地上留下一腳深一腳淺的足跡。
這時候他就慶幸本丸裡的時間是不會流動的,要不依他們身上的傷口,非把本丸弄得像命案現場不可。
原本是要直接前往手入室的,可他們遠遠就看到了三日月的身影,依舊身著高雅的深藍色狩衣的近侍踏著無聲的步伐朝他們走來。
「主上請兩位前去。」三日月傾身朝他們一禮。
雖然知道總會來的,可這未免也太快了些。
「……至少先讓他去趟手入室,這副模樣去見主上實在有失禮節,我這邊還有剩下的加速符,不會花上太多時間的。」說出這番話的長谷部顯然也非常掙扎,想想就連上一任長谷部也沒有這麼明確的對主上提出自己的要求,現在就算知道希望渺茫,他還是試圖為自己做一點事。
雖然還有些遺憾,可是燭台切真的找不到能讓他更心滿意足的結果了。或許,他們所要東西,無非都是有人能這樣看照著,在不經意時惦記起自己,單純的為了自己設想。非常卑微渺小,卻又如此誠摯純粹的願望。
所以他將掛在長谷部身上的手臂收了回來,調整好重心,直直看向三日月,「我會隨你去見主上,不過在那之前請給我一點時間。」
身旁的長谷部依舊皺著眉頭,但燭台切已經明白,那並非單純只是出自於對他的憤怒,他張口想組織語言,卻不知道該說什麼,這種時候,好像說什麼都是多餘的,所以他只是拍了拍對方的肩膀,「保重。」
臉上露出的是一如往常的笑容。他原本是想撥下長谷部弄亂的頭髮,可是這個念頭出現時,他也意識到對方已經不需要他的照顧了,曾經是那麼激烈又固執的人,已經可以自己站穩腳步,也有了會關心他的人。
真的沒有什麼他需要做的事了。
三日月輪流看著他們兩個,端正的臉上似乎浮現了某種高深莫測的笑容,卻淡到讓燭台切不敢肯定,何況他也不覺得在這種情況下,有什麼事值得三日月感到高興。
「主上要見的是你們兩個,長谷部也得一起去才行。」對獨自走向他的燭台切,三日月橫在他面前,修長的手指指著他身後的那個人。
「……為什麼?」
「不知道呢,主上的想法有時候連我都猜不透啊。」三日月搖頭,瞳孔中的月亮和他的言詞一樣讓人無法輕易看出他的真心。
看樣子三日月並不打算再表態,無法看清事態的燭台切有些猶豫,不知道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三人就這樣沉默地站在廊道上,任憑冷風捲過他們之間的縫隙。
「走吧。」猶疑間,先動起來的卻是長谷部,他拉過燭台切的胳膊重新架好,讓他可以把重心分擔一點在他身上。「沒什麼好擔心的。」
最壞的事情他們都打算過了,就像長谷部說的,從來就沒什麼好擔心的。
他們來到審神者的小院,為了顧及燭台切的傷勢,三日月行走的速度放得很慢,卻也沒有特地和他們交談的意思。
這是燭台切第四次踏進這個地方,第一次是剛被喚醒時,第二次是為了上報長谷部的死訊,第三次他被扔進了夜戰部隊。大體上都沒有什麼好回憶,可現在他卻沒什麼討厭的感覺,長谷部就在他旁邊,透過薄薄的衣料可以輕易感受到他的體溫。
「打擾了。」語畢,三日月拉開了拉門,側身讓他們先進去。
不知為何已經醒來的主上正在桌前撰寫公文,並未抬頭看向他們,直到拉門闔上的聲音從身後響起,主上才放下了筆,低聲喚了三日月的名字。
燭台切根本沒注意到事情是怎麼發生的,回過神時手臂下方已經一空,支撐著他的長谷部被三日月從身後襲擊,一個投擲摔到了角落。
他還沒來得及行動,原本還端坐桌前的主上卻已經閃到了他面前,使力往他的腳上一踹,配合手上的動作兩三下便將他固定在地上。
就算主上是經過鍛鍊的,刀劍男士也不該如此輕易讓人放倒,可是畢竟他身上帶著傷,主上的動作又出乎他的意料,燭台切根本毫無懸念地倒下。另一邊的長谷部雖然還在掙扎,可是在等級和刀種的雙重壓制下,仍然疲憊的長谷部根本無法撼動三日月半分。
「不准動,壓切長谷部。」隨著主上的聲音落下,長谷部全身一滯,動作僵硬地靜止在奇怪的角度,臉上憤怒和驚恐交雜出扭曲的表情。
是言靈。
看進長谷部的眼睛,燭台切知道他也發覺了這一點,可是就算知道了也毫無破解方法,紫藤色的眼睛流露出焦躁。
三日月從無法抵抗的長谷部手中取走了他的本體,接著走到主上面前,恭敬地雙手奉上那把珍貴的刀子。
接過刀身的主上同時也放開了對他的箝制,恢復自由的燭台切坐起之後卻沒有其他動作,不僅是實力懸殊,不能明白長谷部被拘束的理由也讓他不敢妄動。
可是主上拿過長谷部的本體之後只是瞥了一眼,便像是毫無興趣般隨手把刀子扔給了燭台切,嚇了一跳的他手忙腳亂地接過,謹慎地沒讓刀身受到碰傷。
不明白用意的他迷惘地抬起頭,主上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甚至說得上有些冷酷,像極了那時對他說出不要無法隨心所欲的利用的刀時的表情。
「折了他。」主上下達了命令。「折了他,或是就此死去,選一個吧。」
主上拿起了放置於屋內的另一把刀,俐落地抽刀出鞘,閃著寒光的凶器筆直的指向他的面孔,刀身上三日月的紋樣美麗的近乎殘酷。
若是讓他在自己和長谷部間選擇一個,過去的他無疑會選擇讓長谷部活下來,可是現在的他不可能再這樣選擇了,要不他和昨日眼前的他又有什麼差別呢。
所以他緩緩把長谷部的本體放到了自己前方的榻榻米上,接著是他自己的刀,兩把外觀完全不同,卻對他有著同等意義的刀平行的安置在他的面前。
「主上,我明白您不想要會抗命的刀,可是我們雖然是附喪神,擁有的感情卻不比人類淡薄,有時候我甚至覺得我比您更像人類。」他的視線沿著利刃往上,直到與主上完整對視。
他並不恐懼。
「我已經發誓過會保護長谷部君,那我就不會因為任何事而捨棄他。」
他們或許會欺騙,卻絕對不會違背自己真心定下的承諾。
「我的忠誠可以給您,但是要為了什麼而戰,是我自己決定的事,我不會為了您而折斷這把刀,也不會再想著為了長谷部君而死。」他看著對方,一字一句說的明白,「所以您給我的兩個選項,請容我兩者都拒絕。」
說出這種話後,燭台切原本以為主上會大發雷霆,或許乾脆的把他們兩個都刀解了也說不定,可是主上既沒有開口指責,向著他的刀卻也沒有偏離半分。
沉默像是冬天的霜雪逐漸沉積在這個房間裡,緊緊壓抑住他的呼吸。
直到低低的笑聲像是泉水般蜿蜒而過,隆冬似的氣氛散去,僵持不下的局面才被打開。
三日月率先走到主上身旁,從他手上取走了刀並收進刀鞘裡,像是他從未見過主上拿著他的本體威脅別人,動作自然的毫無破綻。
「雖然有點出乎意料,不過也是會有這種事發生的呢。」三日月看了他一眼,以往難以捉摸的眼神中此刻似乎帶著讚許。
主上沒說什麼,只是舉起手彈了下手指,解開了對長谷部的束縛。
「隨你們便好了。」主上就這麼扔下他,轉頭回到對方著公文的矮桌,連長谷部跑過他身邊時也沒回頭,「只是燭台切你最好記住,我需要的是能夠在戰場上存活下來的刀,是能夠為我帶來勝利的刀,如果哪天你忘記了這個誓言,是不會有第二次機會的。」
燭台切並不懷疑主上的這番話,與其說他是說到做到,主上不會花費心力在無用之處才是真的。
「我明白。」
向長谷部示意自己沒事之後,燭台切朝向主上的方向,恭謹地伏下了身子。
那之後他們兩個就被主上趕了出來,雖然過程有點莫名其妙,但結果終歸是好的,所以誰也沒有多說什麼。
燭台切是真的有些累了,去了不適合的戰場,又經歷了這麼緊繃的一段時間,多餘的事他根本已經無力去考慮。可是身旁的長谷部臉色卻非常凝重,一言不發地攙著他往前走。
知道長谷部正因為某些事而掙扎,燭台切卻沒有先開口的打算。一直以來都是燭台切先一步注意到對方的需求,這是他的溫柔,可是長谷部並不需要他這樣小心翼翼的看照。
「我不能明白主上的用意。」長谷部突然停下了腳步。「太迂迴,完全不像他的作風。」
燭台切跟著停下,「不,說不定這反而才是主上的本性也說不定。」
關於主上的的態度,燭台切曾經在那之中感受到些許的違和感,可當時的他一門心思全部撲在長谷部身上,根本無暇思考主上的用意。
而主上剛才那番話卻讓他理出了一點頭緒,為何主上會默許他陪同長谷部前往初期的戰場,並且安排另一個會在乎長谷部的人同往,比如日本號,比如博多藤四郎,一切都不是巧合或是不能理解的惡意。
主上不喜歡沒有價值的犧牲,當然也不會允許他們把自己當成棄子。
如果長谷部真的在戰場上怎麼了的話,燭台切知道自己一定會選擇埋骨於同一片土地。
想明白了的燭台切笑了起來。他們是跟了個什麼橫行霸道的主,連怎麼使用自己這條命的權力都不給的。
所以就算主上一直都知道,他不可能會撇下長谷部不管,還是給了他這樣的難題。
那個他以為僅只是功利與殘酷的男人,其實也貪婪狡詐的很,為了讓失去動力的他再度前行,連他和長谷部的關係都算計進去了。
然而燭台切並沒有把這些說出口,畢竟這些也只是他的推測,明白與否並沒什麼差別。
「主上是什麼樣的人,這點必須由長谷部君自己判斷,我所認知到的,說不定對你而言毫無意義……而且關於主上的事,不論我怎麼說,長谷部君也一定只相信自己親眼所見的吧。」
被他明白指出這一點的長谷部冷哼一聲,似乎沒有打算在這上面繼續糾結,再次扶著燭台切往前走。
「對了,有件事我得先聲明。」話題中斷了一陣子後,長谷部再次唐突地開口,「就算你剛才說了那番話,我也不會改變對你的看法,所以如果你抱有什麼不該有期待的話,我勸你最好趕快打消那念頭。」
燭台切低頭看了眼,唇邊隨即泛起淺淺的弧度,只直視前方的長谷部卻仍然絮絮叨叨,沒發現他的變化。
「但是,我可是因為長谷部君的話才活下來的,就算說是為了長谷部君而活的也沒錯啊。」
燭台切突然湊近對方耳邊,低聲吐出似乎包含著太多意義的話語,然後滿意地看著隱沒在髮絲間的耳朵漸漸透出嬌嫩的粉色。
「廢話,你不活著怎麼替主上賣命?還有別一直靠過來,不要以為你重傷我就不敢揍你了。」
語畢,說到做到的長谷部還真的往他的後腰揍了一拳,可這拳明顯是威脅的成分多了些,不痛不癢的。
可開玩笑似的氣氛過去後,長谷部又安靜了下來,正當燭台切開始反思自己是否做得太過的時候,長谷部卻抬起頭,認真地看著他。
「我會讓你知道你的選擇並沒有錯……畢竟是我要你活下來的,所以我也有一份責任。」長谷部凝視著他,紫藤色的瞳孔中倒映著金黃,揉和成日暮時分的絕景。
是他在上一任壓切長谷部眼中看過無數次的景色。
「其實我已經開始覺得這是個正確的決定了。」
燭台切知道自己並不是個義無反顧的人,走到終點前的無數次徘徊徬徨,面臨分差點時肯定會迷惘,會停駐不前。可是在那之後一定也會有的,覺得當時這麼選擇真是太好了的時候,就是這麼多的確幸,才讓人覺得行動並不是讓人如此恐懼的事情。
不知道他的長谷部是否在保護短刀的時候便預知道了他的結局,可就算知道了,燭台切想對方大概也不會因此退縮,恐怕就連現在他也從未為了保護他人而犧牲的事後悔過。
「對了,在去手入室前,我還有個地方想去。」
長谷部照例給了他一個白眼,「一個傷患不好好治療是想去哪裡?就算在本丸裡傷口不會加劇也不是讓你帶著傷四處溜達的。」
話雖這麼說,長谷部還是停下了腳步,用比平常時候更兇狠的語氣對他說道,「你不說要往那個方向走,是打算自己拖著這破爛身子去嗎?」
太有長谷部的風格的關心讓燭台切忍不住笑了起來,伸出手指顫巍巍地指出了方向,然後在意料之中又挨了長谷部的拳頭。
03
出陣前再三檢查過後,長谷部耐心地等著一期一陣對短刀們重複不知道第幾次的叮嚀,雖然都是些瑣碎的小事,像是注意敵方的偷襲或是陷阱,就算局勢已定也千萬不能大意,一樣的內容他也跟著聽了不下數十次,可是誰也沒有顯露出不耐。
短刀們肅著臉,氣氛凝重壓抑到讓人無法不聯想到喪禮。
畢竟,誰也不能肯定這不是最後一次。
一期一陣的眼底有著讓人難以察覺的惶恐,這個本丸的短刀折損率高的嚇人,能成長到這個等級已經是非常不容易,其中還有幾個是靠著一期一陣塞給他們的護身符才躲過了斷刀的命運。
長谷部不能判斷這是否是個正確的決定。畢竟相處的時間越久,彼此間的羈絆一日日加深,直到無可取代,直到將他人放在自己之前。
他知道上一任壓切長谷部是如何碎刀的,無非都是為了無謂的重視。
可是他不一樣。
長谷部閉上眼,試圖將不自覺浮現在心底的那道身影抹去。
總是放太多心思在自己身上的他。
「壓切。」就算閉著眼他也立刻聽出了主上的聲音,他連忙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披著羽織的主上緩緩朝他們的小隊走來,長谷部恭謹地欠身後,才注意到跟在後方的燭台切。
第一眼他就察覺到了不對勁,不同於平時在本丸內輕鬆的裝束,現在的燭台切可說是全副武裝,身上也配著刀,簡直像是出陣前的模樣。
可現在已是日暮時分,可以開啟的時空通道中並沒有適合太刀的戰場。
長谷部蹙眉。他有著非常不好的預感。
主上走到他們面前,逐一檢視過每個人後,點名平野藤四郎。「你今天不用出陣了,空出來的位置由燭台切遞補。」
「主上!」長谷部倉皇喊道。平野是這次出陣成員中短刀的的等級最高的,在戰力上絕對是不可或缺的存在,現在要換上在夜戰中能力大幅消減的燭台切,別說會有影響,拖著他們全軍覆沒都不無可能。
他看向主上,對方冷酷的眼神卻讓他一顫。
「有問題嗎?」
「……不,謹遵您的吩咐。」長谷部彎身行禮,輕易地隱去了自己的痛苦與想說出口的話。
或許主上放棄了自己也說不定,長谷部無法阻止自己這麼想。他雖然努力過,用近乎苛求的態度達成目標,有時甚至超過主上的期望,可是他知道,主上並未因此更重視他。
先天性的差距是無法靠努力彌補的,他看著三日月的時候就會想起這件事,可是不論主上是否只是把他當成方便有用的道具,長谷部從來不曾對主上的要求提出拒絕。
但那並不妨礙他在離開主上的視線後,把一切焦躁都毫不保留地呈現在臉上。
「所以說,你是怎麼回事?」等待傳送的空檔,長谷部臉色不善地看向燭台切。就算他沒有選擇,弄懂來龍去脈總該是他的權力,燭台切不可能自己向主上提出這樣的要求,這已經不是保護過度而是愚蠢了……如果燭台切真這麼蠢,長谷部不排除現在就給他個痛快。
「主上說,他不需要無法隨心所欲利用的刀。」
聽到回答的長谷部有些懷疑地看向身旁的人。主上絕對不是個仁慈的人,可是只要能完成目標,手段他是不會追究的,要不是真的嚴重違反他的準則,主上是不可能下達這樣的命令的。
可是相較於剛剛勉強壓抑的平靜,現在的燭台切顯然放鬆了許多,甚至還有餘力向他露出笑容。
儘管那個笑容在他眼裡有種認命似的平和。
他別開臉,對於這件事失去了追問的興致,而眼前用複雜咒術編織而成的傳送陣像是掐準了時間,就在此時浮現了流光似的紋路。
長谷部深吸一口氣,環顧四周確認隊員們都準備好了之後,堅定地邁開步伐,率先跨進時空通道中。
被傳送的過程並不好受,力流在身旁竄動,時光中的景物在飛速墜落中變成一團團模糊的色塊,看久了讓人頭疼。
幸好傳送所需的時間並不久,在一陣強烈的衝擊過後,他的雙腳穩穩地踩上了地面。
緊接著一抬頭,他便和一雙隱藏在陰影中的不祥瞳孔面對面。
「什──」他幾乎是反射性地架住了由上方斜砍而下的刀刃,接著一擰身,險險避過差點將他開腸破肚的短刀。
移動間他注意到同時逼向自己的銀光,長谷部借勢往地上一滾避開從兩個方向刺向他的刀,然後又憑著衝力掃倒了一旁的敵人。
這樣一輪動作下來,長谷部運氣很好的閃到了戰鬥範圍的最外圈,到了這時他才有機會看清楚整個情勢。
敵人比他們這個小隊的人數多了兩三倍不只,加上缺乏光線輔助,毫不意外地讓他只能勉強分辨出模糊的幾道身影,根本無法從混戰之中清楚地區分出自己人的位置。
擔憂於自己隊員的情況,長谷部正打算再次殺進混亂中之際,手突然被後方的人拉了一把。長谷部反射性地回身揮出刀刃,對方閃避的動作卻比他的速度更快,幾次墊步便向後拉開了一小段距離,而這也給了他時間看清來者。
「走這邊!」博多沒有因為他動作多作回應,沒持刀的手指著另一端的巷子,用氣音對他說道,「亂和浦島會拖住敵人,今劍護著燭台切已經脫離這一塊了。」
長谷部點了點頭,依照博多指的方向壓低身形跑去。
他親身參與夜戰也不過是最近的事,對於戰場的熟悉程度遠不足早已在這裡打滾許久的短刀們,博多在戰況上的判斷他沒有道理不聽從。
也就是這樣的默契讓他們撐過了第一輪突襲,雖然混亂讓他們走散了,但這種狀況並不是沒有遇見過,博多依序在走過的路上沿途留下約定好的記號,讓其他人在擺脫威脅後也能跟上。
只是沒想到首先和他們會合的卻是自願去當誘餌的亂和浦島,兩個人雖然一身狼狽,看起來卻沒有什麼嚴重的傷。
前來會合的兩人看著他們顯然也是一愣,臉上隨即浮現動搖的神色,「今劍和燭台切……」亂有些不安地問道。
他們不會有事的。
身為隊長,長谷部知道自己應該這麼安撫自己的隊員,就算只是空泛的安慰至少也勝過完全的絕望,可是他幾次想要開口,卻怎麼也無法說服自己吐出這番言論。
如果最壞的情況發生了,他該用什麼表情去面對才好?
最終他只能不安地看向漆黑的街道,佇立在兩旁,毫無生氣的屋子化成巨大的剪影,像是要把一切希望都吞噬般地沉默著。
夜戰不比白天兵器相接的錚然,也缺乏了馬匹重踏地面揚起的滾滾沙塵或是接壤而至的地鳴,但卻因此多了分沉默的詭譎與壓抑,走的更多的是偵查與奇襲,就算起了正面衝突也會在極短的時間內完結。
小而巧,巧而精,是俐落而靈敏的短刀們發揮所長的絕佳場所。
而絕對不該是太刀這種靈活度不足的傢伙該來的地方。
因為另外兩人一直沒有前來會合,長谷部只好帶著一行人開始尋找他們的蹤跡。
拖著燭台切,今劍顯然沒法發揮短刀脫走的本事,零星的衝突把街上弄得亂七八糟的,偶爾還能見到倒臥的逆行者屍體,從還溫熱著的屍體上面可以清楚地區分出短刀的刺擊與太刀拉扒出的巨大傷口。
看樣子那兩人至少還沒有傷到無法戰鬥,這算是目前為止他們所能掌握到的最好消息。
但誰都知道這樣的平衡不可能一直維持下去,疲憊會逐漸侵蝕他們,緊繃的氣氛也會蠶食他們的精神力,而戰場上一瞬間的閃神都是致命的。
充分理解這一點的長谷部腳步不敢怠慢,用盡全力往前跑去。
只是他們還是晚了一步,只找到傷痕累累的今劍,那個纖細而白皙的孩子幾乎是在一見到他們後便力竭倒下,長谷部連忙伸手去接,濕滑黏膩的血液隨即把他襯衫的前襟染紅了一片。
「燭台切呢?」
長谷部焦慮地晃著今劍的肩頭,強迫他抬起頭看著他,今劍緋紅的瞳孔無神地盯著他,花了好一段時間才對他的問題起了反應,卻沒有出聲,僅是垂下眼瞼,無力地搖了搖頭。
「……說不定燭台切自己脫困了。」一旁浦島的聲音顯得異常乾澀。
「就算真是這樣好了,即便是那種等級的太刀,在這個戰場上隻身一人……」亂咬住下唇,不忍說出顯而易見的結果。
「但是燭台切不是看不清狀況的人,或許他早早避開了戰鬥,正試圖朝我們這邊過來……」浦島依舊不打算放棄。
「他怎麼找到我們?你教過太刀聯絡用的暗號嗎?」亂凶狠地朝他一瞪,眼角卻已經泛起了紅。
「……」浦島無話可說了。誰也沒想到主上會心血來潮派太刀參與夜戰,當然不會特地將暗號教給他們。
無視一旁的低聲爭執,長谷部反而沉默了下來,著手替今劍包紮傷處。他不是沒有話想說,只是此刻他的胸口像是塞滿了鐵線,光是呼吸都割的他發疼。
膽戰心驚,就像每次燭台切為了保護他而受傷的時候,胸口爆炸似地疼痛。
「還沒有到最糟的狀況,還來的及。」博多在他旁邊蹲下,按住了他微微發顫的手。「他還活著。」
當刀劍男士死亡時,脫離的靈魂會產生不容忽視的光芒,耀眼的光柱直衝天際,是每一位刀劍男士留下的最後身影。
長谷部有些蒼白地扯動了嘴角,「我知道,不要緊的。」
黑暗中幾乎看不清其他東西,就連身上的血跡也只是塊黝黑的污漬,可是就算這種情況下,博多的眼睛還是閃著透徹的光芒,就連他的嘆息都如此地清晰。「你們明明是這麼相似的人。」他說。
「就算長得再像,我也不會是那個壓切長谷部。」長谷部皺眉,他現在沒有談論這個的心情,「我就是我。」
博多輕輕笑了起來,短暫地緩解了戰場上肅殺的氣氛。「你知道我指的不是那個人。」
他沒有回答,只是低頭處理今劍的傷口,直到把最後一個結打上,長谷部才喃喃開口,「我知道。」
今劍的傷口沒有想像中嚴重,至少還不到完全無法戰鬥的地步,他們討論過地圖上可能還剩下多少敵人後,決定一邊尋找可能的盤據地點消減敵人,一邊尋找燭台切的下落。
不得不說,少了燭台切讓他們推進的速度變快許多,就算人數不足,他們依舊是銳利而嗜血的小隊。
只是當地圖只剩下最後一個點,而他們還是沒見到燭台切的身影時,連長谷部也有些啞然。
這傢伙,第一次來這個戰場就直奔王點啊……
身旁的隊友神色不一,但從那變換莫測的神情,八成也都想到同一件事去了。
無論如何,王點還是得破的,眼前雖然只是隨處可見的矮房,沉重的威壓感卻縈繞不去,像是蟄伏的猛獸,隨時打算露出利牙,吞噬掉侵入它的一切生靈。
令人顫慄,卻也同樣程度地激起了他們的血性。
他們可是,沐浴在鮮血之下的刀刃啊!
闖入的那一刻便正面迎上了敵人,長谷部側身閃過,視界外的金色身影飛奔而至,快速地逼退了對手。
亂和浦島隨即跟上,和從裡面湧出的逆行者纏鬥在一起,刺擊或砍劃,以不符合他們身形的暴力姿態君臨這個戰場。就連今劍也舉起閃著寒光的短刀,將自己雪白的身姿舞成了黑暗中最刺眼的華光。
第一擊之後便短暫地停下步伐的博多轉頭看向他,「長谷部君,你的戰場並不在這裡。」他指著深處的樓梯,通往二樓的道路在燭火地的映照下不穩定地晃動。
去吧,長谷部君。
博多推了他一把。
還有,我相信燭台切君一定也知道,你們是不同的人的。
博多的聲音在他耳邊迴響,直直撞進他心中。
的確是這樣子的吧,燭台切因為自己不是他在尋找的長谷部而痛苦,而自己又何嘗不是因為不可能成為他所追尋的人而心碎,誰都沒討到好,誰都一樣。
誰都不可能成為誰的代替品。
用相同的眼光或標準去評斷完全不同的人是沒有意義的,說到底,那只會是自我滿足,是居高臨下的驕傲。
織田也好,黑田也好,現在的審神者也好,皆是他隨時光的流轉的刃生中無可取代的存在。
他的刃生,像是只為了主上的道義延續,是如此的蒼白,卻又如此地光華璀璨。
長谷部從未後悔,一如他從不迷惘。他的掙扎,是為了終點所做的每一步鋪陳。
「燭台切!」踏過最後一階樓梯,他的吼聲震地屋內的灰塵都簌簌落下,而持有那個名字地男人正被壓制在角落,聽到他的聲音時怔了一瞬,滿是血污的臉浮現出複雜的神情,先是不敢置信,接著是滿溢而出的狂喜。
最後回歸至心滿意足的平和。
認命似的,完滿了,那樣的笑容。
他看見燭台切的嘴角無聲地動了動。
他說,對不起,再見。
長谷部看著那挺拔的身軀緩緩倒下,臉上卻還是那討人厭的笑容。
「站起來!給我站起來,燭台切!」火燎過心頭,比面對敵人時更炙熱的憤怒灼燒了他,「如果你還是那個和我侍奉著同一個主上的人的話,不准就這樣放棄了!不准死!聽到沒有?燭台切光忠!」
自己可不是為了看他倒下而拼死拼活地趕過來的!
雉刀的刀刃化成一道半圓弧,由斜下角往他身上劈來,長谷部連看也沒看,擋下之後反身窩進雉刀無法攻擊的範圍,手肘重重砸在對方腹部上。
抬眼望去,敵人盡是槍和雉刀,為了騰出空間給這兩種攻擊範圍大的武器,二樓的間隔完全被拆除,窗邊的地面空落落地映著灑落的月光。
然而他已經找不到燭台切的身影了。
心底著急,長谷部下手就越來越沒章法,最後幾乎是憑著本能斬退逼近身側的人。
刀刃相接發出令人牙酸的錚鳴,第一擊被擋下,長谷部隨即收勢迴刀,準確地朝著對方腹部斬去。
「長谷部君!」聽見有人喊出他的名字,長谷部慢了幾秒才回過神,但刀鋒的勢頭已經收不住,在燭台切已經夠破爛的衣服上又製造出一道裂痕。
「……」兩人有些尷尬的對視片刻,隨即背過身,決定稍後再處理這意外。
畢竟還是室內,太刀在這種地方發揮不了實力,長谷部在戰鬥中也得分神注意燭台切的狀況,適時地往他不好處理的角度補上一兩刀。
這讓原本等級就不太夠的他有些辛苦,可是就像博多說過的──他們,還來的及。
在清理完樓下戰場的亂和博多加入後,戰況一下子順利了起來,燭台切立刻被趕到角落,美其名是不讓傷口加劇,他反倒覺得是因為自己已經趕不上團隊的速度,被嫌棄礙手礙腳了。
看著那三個人俐落地掃蕩戰場,放鬆了心神的燭台切突然感到昏昏欲睡,長谷部的身影變得模糊,然後漸漸和另外一個有著相同面孔的人重疊。
其實仔細看起來,他們兩人很不一樣,微笑的角度,揚起的眉頭,踏步的頻率,吃飯的順序,如此細微的部分,決定了他們絕對不是相同的個體。
而且現在的長谷部,絕對不會在碰見他時,綻放出讓人胸口泌出蜜般的醉人笑容。
「……不一樣的……」他在浮沉間喃喃,不知是說給自己聽,又或是說給哪一個長谷部聽。
「什麼東西不一樣?」手臂上的刺痛將他拉了回來,睜眼面對的是長谷部充滿懷疑的紫藤色眼睛。
……就只有那雙眼睛,無論何時都吸引著他。
「喂!」明顯心情不甚好的長谷部拉回他的注意力的方法是用力往他的傷口掐了掐。
「……很痛,長谷部君。」
「證明你死不了。」長谷部冷冷地說,埋頭繼續處理他的傷口。
長谷部不再開口,他也閉上了嘴,屋內靜悄悄的,只剩下遍地屍體停留在死亡當下無聲的嘶喊。
「其他人呢?」從戰鬥中抽身,遲了一步的疼痛終於侵襲了他,燭台切連聲音都不太穩。
「在樓下,剛才浦島替亂擋了一刀,現在大概正在包紮。」長谷部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起討厭的事般用力咂了下嘴,「不嚴重,至少和你比起來完全不值得一提。」
包紮完幾乎被長槍貫穿的手臂,長谷部緊接著掀開了掛在他身上的襯衫,表情卻在那一刻僵住了。
燭台切不安地低頭看了一下,並沒有太過嚴重的傷,至少所有的內臟都還好好安放在肚子裡,他有些不解,直到長谷部顫抖的手指貼上了那道幾乎橫越整個腹部的傷口。
那是唯一一處並非出自敵人之手的傷。
長谷部的臉色很差,燭台切有些尷尬,在混亂的戰場中,誤傷是在所難免,可是長谷部不是能接受這種理由的人。他想了想,只好故作開朗地開口,「別這樣,這已經是我的極限了,沒多少人能閃得比你的刀快的。」
可明顯成效不彰,長谷部依舊落寞地低頭盯著他的傷口,擰著眉,沉默了一會才低聲開口,「我不想讓你受傷……可是我還是弄傷你了。」
也是,如果他再閃的慢一點,或許他就可以榮登這個本丸第一個被隊友誤殺的刀劍男士了。
他不想看見長谷部死在他前面,但他現在發現,他同樣也不想死在長谷部面前。
任何一道傷痕,想遺忘都是不容易的。
「我會被派來這個戰場的原因,是因為我向主上要求,讓你去更符合你的等級的戰場。」燭台切垂下了眼。
這樣雖然等級升的慢一點,卻相對安全的多。他再也受不了老是看見長谷部滿身是傷的回到本丸,在手入室休息幾日後再度前往比他的等級高上許多的戰場,再帶著一身傷回來。
「不然我就拒絕出戰。」燭台切笑的很苦澀,「我原本以為主上會刀解我,這反而比較符合他的風格……沒想到他會讓我和你的小隊來這個戰場。」
不想拖著重要的人一起死,就戰。
本來是想轉移話題的他卻看著長谷部的眉頭越皺越緊,被憤怒染紅的眼角大睜,一副恨不得再往他身上插幾刀的樣子。
「別、別這樣,我知道你覺得這很蠢,可是……」他結巴著,動怒的長谷部非常恐怖,真的。
但他的解釋還沒說完,對方的憤怒卻化成一聲嘆息打斷了他。隨著這聲嘆息消逝於空氣中,似乎有什麼一直壓抑著長谷部,讓他暴躁又憤怒的包袱也跟著同時煙消雲散。
長谷部的臉上久違地出現了發自內心的笑容。
「我知道,因為我也是。」長谷部在他面前盤腿坐下,頭轉向一邊,瞇起眼。燭台切這才注意到窗外,漆黑的戰場正逐漸被陽光覆蓋,濃黑如墨的夜色鑲上了金邊。
「不論是越級挑戰戰場或是參與夜戰,都是我向主上要求的。」長谷部似乎很想嘆氣,可是到嘴邊卻變成了微笑。「我想要變強,而這是變強最快的途徑。我不想一直讓你保護,壓切長谷部不是這麼脆弱的刀。」
他停頓下來,稍微思考了一下,依舊微笑,「何況,你想保護的一直都不是我,這種補償心理對我們兩個都沒有好處。」
燭台切看著他,眼前的壓切長谷部和他所熟知的很不同,可是若有什麼讓他覺得完全一樣的,那就是那雙紫藤色的眼睛,讓他可以太輕易看出其中的悲傷。
他們可以是戰友,是朋友,是普通的壓切長谷部與燭台切光忠的關係,可是永遠不可能像過去一樣。
「你不能老是看著過去,時間是會流動的。」
長谷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燭台切發現自己意識似乎遭受到重擊,短短失神了一瞬。
──如果我比你早一步離去的話,答應我,你一定要把我放下。
他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那個日子,不知道怎麼的,長谷部突然就提起了這個話題。
或許長谷部在那個時候便預測到了現在的狀況,毫無疑問,他絕對是世界上最熟悉『壓切長谷部』這個個體的人。儘管他們完全不同,卻有著相似而純粹的本質。
湧現的回憶讓他的目光柔和了下來,有些眷戀地看著眼前的長谷部。
但他的情緒顯然沒有適當地傳達過去,長谷部沉下了臉,顯然是要發飆的前奏。
「不要那樣看我,我不是你腦海中的那個人,難道我說的不夠明白嗎?我討厭你這樣!就算你對我再好也沒有用,我給不了你要的那些──」
「我知道你們是不同的,我一直都知道。」燭台切打斷了他,深吸一口氣,神情認真,像是終於下定決心,「我的確曾經在你身上尋找他的影子,可是就算再怎麼相似,你們終究是不同的……我也希望你們是不同的。」
誰都無法取代他的長谷部,就算是現在的長谷部也不允許。
相同的刀劍男士的外表不會有多大出入,但就算眼前的長谷部的個性和他的長谷部完全一樣,燭台切也不會允許自己將兩人弄混。
那可是他這一輩子最重要的一個人,是他放在心臟上,共同呼吸,同享心跳的人。
可是他就是因為知道,區分的清楚,所以他才會對眼前的人懷著說不出口的歉疚,加倍地對他好。
「對不起,就算知道你不是他,知道做這麼多也是於事無補,可是除了這樣之外,我實在不知道還有什麼事是我可以做的……」
對於自己的無能,燭台切只能露出苦笑。他想保護長谷部君,是因為除此之外他什麼也不能做,只是沒想到會因此而被對方厭惡成這樣,甚至給對方留下了不好的回憶,這些他都不是有意為之,造成的傷害卻遠比他所能補救的更加龐大。
「因為我的自私而傷害了你,我真的感到非常抱歉,如果你願意讓我補償的話,不管要我做什麼都可以,就算是要折了我,我也不會有任何怨言。」
燭台切知道自己是可以為了長谷部而死的,從他在戰場上替對方擋下第一刀的時候他就知道了。就算他們不同,眼前的人還是他立下誓言要守護的人。
面無表情的長谷部看了他許久,接著一言不發地拾起燭台切放在一旁的本體,一直看著他的動作的燭台切並沒有阻止他。他並不後悔說出那番話,是他把長谷部君逼迫到這種地步而毫無自覺,是他的自以為是傷害了對方。
一切都是咎他由自取。
甚至在長谷部抬起手時,他的心裡只剩下終於要結束了的輕鬆感。
直到長谷部拿著他的本體往他腦袋上重重一砸。
「笨蛋!白癡!你以為我是怎樣的人?」因為太過震驚,燭台切甚至忘了摀住耳多,呆愣地看著長谷部糾著他的領子罵,「吭,我真想折你的話還救你幹嘛?白癡!我看你還是乾脆早點死一死,換一個燭台切看腦袋會不會好一點,省的我早晚被你氣死!」
被吼的有點發暈的燭台切顫巍巍地舉手,「長谷部君,你說話的前後內容不一喔……」然後他又住嘴了。
寒光閃過,機動最高的打刀已經牢牢釘進牆面,與他的臉的距離絕對不超過零點五公分。
有生命危險時,白痴也會讀空氣的。
可是看著長谷部離他太近的臉,燭台切卻想起了過去的事,第一次替他擋刀時,長谷部也是這樣朝著他吼,要他不要多管閒事。
用憤怒去隱藏的擔心,他現在確實查覺到了。
究竟是為什麼,讓他們拐彎抹角走了這麼多冤枉路,牽掛著對方,卻老是用錯誤的方法交流,儘管弄得疲憊不堪遍體麟傷,依舊說什麼都不願意捨棄。
他緩緩地將臉埋進長谷部的肩窩,感受到對方的身體顫了下,卻沒有推開他。
果然是很溫柔的人呢,長谷部君。他笑了,卻也止不住淚水同時滑下。
「對不起,我只是想要好好和他說再見而已,好好把一直沒說出口的話說完……」
想要和他說今年的楓葉顏色比去年艷麗多了,試種的新水果沒有想像中好吃,他們翻遍了厚樫山終於找到了鶴丸國永……
然後,還想要再說好多好多次的我愛你。
一句他曾經以為說的夠多了,現在卻發現遠遠不夠的話。
壓抑了太久,幾乎要在他心裡鬱結成團的悲傷,隨著淚水湧出似乎變得不再那麼沉重,他終於可以自在的呼吸了。
「雖然我不是他,也不能取代他……可是你想說的時候,我聽你說,不管什麼時候,不管多少次。」長谷部的聲音貼著他的耳邊,很近很近,「用不著擔心,我不會在你不知道地方隨便死掉的。」然後立下誓言,「畢竟我和那個壓切長谷部是不同的。」
不管主上是否真的那麼不待見燭台切,地圖破了,他們終究得回本丸的。
「別擔心,你可是本丸裡第一個親身參與過夜戰還活著回來的太刀,主上一定不會這麼隨便就刀解你的。」浦島用力往他背上拍了下給他打氣。
雖然覺得希望渺茫,燭台切還是笑了笑,「嗯,希望吧。」
傳送的光輝弱下,已經可以感受到冬天的寒風刮在身上,遠處依稀可以看見本丸的入口,還有重重疊疊,分不清是什麼的影子。
「咦?」偵查最高的浦島瞇細了眼,片刻之後便興奮地嚷了起來,「是本丸裡的大家!」
另一邊顯然也注意到了他們,一群人接連跑了過來,當燭台切踏上地面時,立刻一把被大俱利伽羅抓住。
膚色黝黑的青年顯然鬆了一口氣,看著他的傷卻又是一臉慘不忍睹。
說起來,自己也給其他人添了不少麻煩啊。
「我回來了,抱歉,之前讓你擔心了。」
大俱利愣了一下,又仔細地觀察了一下他的神情,燭台切很坦然的給了他一個笑容。
「已經沒事了。」
長年面無表情的青年突然低下了頭,一隻手死死拽住他的袖子,另一隻手卻摀住了臉拼命搖頭,略長的髮絲間閃爍著晶瑩剔透的光芒。
「啊啊,我就說一定不會有事的嘛!真是,浪費我一晚上,走啦,回去睡覺了!」一旁日本號掏掏耳朵,打著哈欠就往回走。
「站了這麼久我的腿都酸了,接下來就不奉陪了,反正看上去也不需要其他人多管閒事了吧?」宗三離去前朝他們露出了有些戲謔的笑容。
理當什麼都不知道的鶴丸沒有上前搭話,金色的雙眼卻像是什麼都明白了。
今劍和浦島早就被岩融和兄長們分別帶走了,藥研在確認過他們的狀況後,也跟上了一期一陣的腳步離開,如潮水般湧上來的人潮消失的也快,一下子本丸的入口又恢復了原本的冷清。
夜裡大概又下過雪了,腳下的新雪還未嚴實,搭著長谷部的肩,他在雪地上留下一腳深一腳淺的足跡。
這時候他就慶幸本丸裡的時間是不會流動的,要不依他們身上的傷口,非把本丸弄得像命案現場不可。
原本是要直接前往手入室的,可他們遠遠就看到了三日月的身影,依舊身著高雅的深藍色狩衣的近侍踏著無聲的步伐朝他們走來。
「主上請兩位前去。」三日月傾身朝他們一禮。
雖然知道總會來的,可這未免也太快了些。
「……至少先讓他去趟手入室,這副模樣去見主上實在有失禮節,我這邊還有剩下的加速符,不會花上太多時間的。」說出這番話的長谷部顯然也非常掙扎,想想就連上一任長谷部也沒有這麼明確的對主上提出自己的要求,現在就算知道希望渺茫,他還是試圖為自己做一點事。
雖然還有些遺憾,可是燭台切真的找不到能讓他更心滿意足的結果了。或許,他們所要東西,無非都是有人能這樣看照著,在不經意時惦記起自己,單純的為了自己設想。非常卑微渺小,卻又如此誠摯純粹的願望。
所以他將掛在長谷部身上的手臂收了回來,調整好重心,直直看向三日月,「我會隨你去見主上,不過在那之前請給我一點時間。」
身旁的長谷部依舊皺著眉頭,但燭台切已經明白,那並非單純只是出自於對他的憤怒,他張口想組織語言,卻不知道該說什麼,這種時候,好像說什麼都是多餘的,所以他只是拍了拍對方的肩膀,「保重。」
臉上露出的是一如往常的笑容。他原本是想撥下長谷部弄亂的頭髮,可是這個念頭出現時,他也意識到對方已經不需要他的照顧了,曾經是那麼激烈又固執的人,已經可以自己站穩腳步,也有了會關心他的人。
真的沒有什麼他需要做的事了。
三日月輪流看著他們兩個,端正的臉上似乎浮現了某種高深莫測的笑容,卻淡到讓燭台切不敢肯定,何況他也不覺得在這種情況下,有什麼事值得三日月感到高興。
「主上要見的是你們兩個,長谷部也得一起去才行。」對獨自走向他的燭台切,三日月橫在他面前,修長的手指指著他身後的那個人。
「……為什麼?」
「不知道呢,主上的想法有時候連我都猜不透啊。」三日月搖頭,瞳孔中的月亮和他的言詞一樣讓人無法輕易看出他的真心。
看樣子三日月並不打算再表態,無法看清事態的燭台切有些猶豫,不知道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三人就這樣沉默地站在廊道上,任憑冷風捲過他們之間的縫隙。
「走吧。」猶疑間,先動起來的卻是長谷部,他拉過燭台切的胳膊重新架好,讓他可以把重心分擔一點在他身上。「沒什麼好擔心的。」
最壞的事情他們都打算過了,就像長谷部說的,從來就沒什麼好擔心的。
他們來到審神者的小院,為了顧及燭台切的傷勢,三日月行走的速度放得很慢,卻也沒有特地和他們交談的意思。
這是燭台切第四次踏進這個地方,第一次是剛被喚醒時,第二次是為了上報長谷部的死訊,第三次他被扔進了夜戰部隊。大體上都沒有什麼好回憶,可現在他卻沒什麼討厭的感覺,長谷部就在他旁邊,透過薄薄的衣料可以輕易感受到他的體溫。
「打擾了。」語畢,三日月拉開了拉門,側身讓他們先進去。
不知為何已經醒來的主上正在桌前撰寫公文,並未抬頭看向他們,直到拉門闔上的聲音從身後響起,主上才放下了筆,低聲喚了三日月的名字。
燭台切根本沒注意到事情是怎麼發生的,回過神時手臂下方已經一空,支撐著他的長谷部被三日月從身後襲擊,一個投擲摔到了角落。
他還沒來得及行動,原本還端坐桌前的主上卻已經閃到了他面前,使力往他的腳上一踹,配合手上的動作兩三下便將他固定在地上。
就算主上是經過鍛鍊的,刀劍男士也不該如此輕易讓人放倒,可是畢竟他身上帶著傷,主上的動作又出乎他的意料,燭台切根本毫無懸念地倒下。另一邊的長谷部雖然還在掙扎,可是在等級和刀種的雙重壓制下,仍然疲憊的長谷部根本無法撼動三日月半分。
「不准動,壓切長谷部。」隨著主上的聲音落下,長谷部全身一滯,動作僵硬地靜止在奇怪的角度,臉上憤怒和驚恐交雜出扭曲的表情。
是言靈。
看進長谷部的眼睛,燭台切知道他也發覺了這一點,可是就算知道了也毫無破解方法,紫藤色的眼睛流露出焦躁。
三日月從無法抵抗的長谷部手中取走了他的本體,接著走到主上面前,恭敬地雙手奉上那把珍貴的刀子。
接過刀身的主上同時也放開了對他的箝制,恢復自由的燭台切坐起之後卻沒有其他動作,不僅是實力懸殊,不能明白長谷部被拘束的理由也讓他不敢妄動。
可是主上拿過長谷部的本體之後只是瞥了一眼,便像是毫無興趣般隨手把刀子扔給了燭台切,嚇了一跳的他手忙腳亂地接過,謹慎地沒讓刀身受到碰傷。
不明白用意的他迷惘地抬起頭,主上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甚至說得上有些冷酷,像極了那時對他說出不要無法隨心所欲的利用的刀時的表情。
「折了他。」主上下達了命令。「折了他,或是就此死去,選一個吧。」
主上拿起了放置於屋內的另一把刀,俐落地抽刀出鞘,閃著寒光的凶器筆直的指向他的面孔,刀身上三日月的紋樣美麗的近乎殘酷。
若是讓他在自己和長谷部間選擇一個,過去的他無疑會選擇讓長谷部活下來,可是現在的他不可能再這樣選擇了,要不他和昨日眼前的他又有什麼差別呢。
所以他緩緩把長谷部的本體放到了自己前方的榻榻米上,接著是他自己的刀,兩把外觀完全不同,卻對他有著同等意義的刀平行的安置在他的面前。
「主上,我明白您不想要會抗命的刀,可是我們雖然是附喪神,擁有的感情卻不比人類淡薄,有時候我甚至覺得我比您更像人類。」他的視線沿著利刃往上,直到與主上完整對視。
他並不恐懼。
「我已經發誓過會保護長谷部君,那我就不會因為任何事而捨棄他。」
他們或許會欺騙,卻絕對不會違背自己真心定下的承諾。
「我的忠誠可以給您,但是要為了什麼而戰,是我自己決定的事,我不會為了您而折斷這把刀,也不會再想著為了長谷部君而死。」他看著對方,一字一句說的明白,「所以您給我的兩個選項,請容我兩者都拒絕。」
說出這種話後,燭台切原本以為主上會大發雷霆,或許乾脆的把他們兩個都刀解了也說不定,可是主上既沒有開口指責,向著他的刀卻也沒有偏離半分。
沉默像是冬天的霜雪逐漸沉積在這個房間裡,緊緊壓抑住他的呼吸。
直到低低的笑聲像是泉水般蜿蜒而過,隆冬似的氣氛散去,僵持不下的局面才被打開。
三日月率先走到主上身旁,從他手上取走了刀並收進刀鞘裡,像是他從未見過主上拿著他的本體威脅別人,動作自然的毫無破綻。
「雖然有點出乎意料,不過也是會有這種事發生的呢。」三日月看了他一眼,以往難以捉摸的眼神中此刻似乎帶著讚許。
主上沒說什麼,只是舉起手彈了下手指,解開了對長谷部的束縛。
「隨你們便好了。」主上就這麼扔下他,轉頭回到對方著公文的矮桌,連長谷部跑過他身邊時也沒回頭,「只是燭台切你最好記住,我需要的是能夠在戰場上存活下來的刀,是能夠為我帶來勝利的刀,如果哪天你忘記了這個誓言,是不會有第二次機會的。」
燭台切並不懷疑主上的這番話,與其說他是說到做到,主上不會花費心力在無用之處才是真的。
「我明白。」
向長谷部示意自己沒事之後,燭台切朝向主上的方向,恭謹地伏下了身子。
那之後他們兩個就被主上趕了出來,雖然過程有點莫名其妙,但結果終歸是好的,所以誰也沒有多說什麼。
燭台切是真的有些累了,去了不適合的戰場,又經歷了這麼緊繃的一段時間,多餘的事他根本已經無力去考慮。可是身旁的長谷部臉色卻非常凝重,一言不發地攙著他往前走。
知道長谷部正因為某些事而掙扎,燭台切卻沒有先開口的打算。一直以來都是燭台切先一步注意到對方的需求,這是他的溫柔,可是長谷部並不需要他這樣小心翼翼的看照。
「我不能明白主上的用意。」長谷部突然停下了腳步。「太迂迴,完全不像他的作風。」
燭台切跟著停下,「不,說不定這反而才是主上的本性也說不定。」
關於主上的的態度,燭台切曾經在那之中感受到些許的違和感,可當時的他一門心思全部撲在長谷部身上,根本無暇思考主上的用意。
而主上剛才那番話卻讓他理出了一點頭緒,為何主上會默許他陪同長谷部前往初期的戰場,並且安排另一個會在乎長谷部的人同往,比如日本號,比如博多藤四郎,一切都不是巧合或是不能理解的惡意。
主上不喜歡沒有價值的犧牲,當然也不會允許他們把自己當成棄子。
如果長谷部真的在戰場上怎麼了的話,燭台切知道自己一定會選擇埋骨於同一片土地。
想明白了的燭台切笑了起來。他們是跟了個什麼橫行霸道的主,連怎麼使用自己這條命的權力都不給的。
所以就算主上一直都知道,他不可能會撇下長谷部不管,還是給了他這樣的難題。
那個他以為僅只是功利與殘酷的男人,其實也貪婪狡詐的很,為了讓失去動力的他再度前行,連他和長谷部的關係都算計進去了。
然而燭台切並沒有把這些說出口,畢竟這些也只是他的推測,明白與否並沒什麼差別。
「主上是什麼樣的人,這點必須由長谷部君自己判斷,我所認知到的,說不定對你而言毫無意義……而且關於主上的事,不論我怎麼說,長谷部君也一定只相信自己親眼所見的吧。」
被他明白指出這一點的長谷部冷哼一聲,似乎沒有打算在這上面繼續糾結,再次扶著燭台切往前走。
「對了,有件事我得先聲明。」話題中斷了一陣子後,長谷部再次唐突地開口,「就算你剛才說了那番話,我也不會改變對你的看法,所以如果你抱有什麼不該有期待的話,我勸你最好趕快打消那念頭。」
燭台切低頭看了眼,唇邊隨即泛起淺淺的弧度,只直視前方的長谷部卻仍然絮絮叨叨,沒發現他的變化。
「但是,我可是因為長谷部君的話才活下來的,就算說是為了長谷部君而活的也沒錯啊。」
燭台切突然湊近對方耳邊,低聲吐出似乎包含著太多意義的話語,然後滿意地看著隱沒在髮絲間的耳朵漸漸透出嬌嫩的粉色。
「廢話,你不活著怎麼替主上賣命?還有別一直靠過來,不要以為你重傷我就不敢揍你了。」
語畢,說到做到的長谷部還真的往他的後腰揍了一拳,可這拳明顯是威脅的成分多了些,不痛不癢的。
可開玩笑似的氣氛過去後,長谷部又安靜了下來,正當燭台切開始反思自己是否做得太過的時候,長谷部卻抬起頭,認真地看著他。
「我會讓你知道你的選擇並沒有錯……畢竟是我要你活下來的,所以我也有一份責任。」長谷部凝視著他,紫藤色的瞳孔中倒映著金黃,揉和成日暮時分的絕景。
是他在上一任壓切長谷部眼中看過無數次的景色。
「其實我已經開始覺得這是個正確的決定了。」
燭台切知道自己並不是個義無反顧的人,走到終點前的無數次徘徊徬徨,面臨分差點時肯定會迷惘,會停駐不前。可是在那之後一定也會有的,覺得當時這麼選擇真是太好了的時候,就是這麼多的確幸,才讓人覺得行動並不是讓人如此恐懼的事情。
不知道他的長谷部是否在保護短刀的時候便預知道了他的結局,可就算知道了,燭台切想對方大概也不會因此退縮,恐怕就連現在他也從未為了保護他人而犧牲的事後悔過。
「對了,在去手入室前,我還有個地方想去。」
長谷部照例給了他一個白眼,「一個傷患不好好治療是想去哪裡?就算在本丸裡傷口不會加劇也不是讓你帶著傷四處溜達的。」
話雖這麼說,長谷部還是停下了腳步,用比平常時候更兇狠的語氣對他說道,「你不說要往那個方向走,是打算自己拖著這破爛身子去嗎?」
太有長谷部的風格的關心讓燭台切忍不住笑了起來,伸出手指顫巍巍地指出了方向,然後在意料之中又挨了長谷部的拳頭。
燭台切讓長谷部攙扶著走到的地方是本丸的最後方,那裡有著埋葬著許許多多刀劍男士的墓碑,而長谷部只扶著他走到半途便停下了腳步。
「剩下的路你自己一個人也可以走吧?還是你真想讓他看看這麼不帥氣的樣子?」長谷部朝墓碑抬了抬下巴。
都被說成這樣了,燭台切只好苦笑著拿開環著對方肩膀的手,有些艱難地往前走近幾步,再小心翼翼地蹲下,努力沒讓自己摔進雪堆裡。
他看著那塊平凡無奇的石頭,時間太早,還沒人來過,薄薄的雪覆在上頭,他伸手撥去。
然後從懷裡掏出和長谷部的眼睛一樣顏色的紙鶴,虔誠地放在墓前的雪堆上。
想了想,他還是很人類的雙手合十。
謝謝你願意與我分享那段時光。謝謝你曾經與我相遇。
可是我該走了,時間還在往前,我該讓這段回憶放手了。
對不起,再見。
他起身,最後一次輕撫墓碑,便毅然決然地回頭,視野晃動的片刻間,映著日光的白雪讓他瞇起了眼睛。
謝謝。
恍惚間,他似乎聽到那個令他眷戀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微風撫過,燭台切有些遲疑地想回頭,他理智上明白不可能,可卻無法抑制自己越來越快的心跳。
直到他注意到站在稍遠處的長谷部。
他的現在。
長谷部看著他,一如往常地顯露出不悅,「結束了就快去手入室,別拖拖拉拉的。」
他寧定了。
時間不會停留,在煙硝與戰鬥中,他們不會永遠存在,但總會迎來新的日子,迎來新的邂逅。
隆冬必然會道來,但總有一天亦會遠去。
那些曾經以為永遠放不下的,總有一天會隨著癒合的傷口淡去,或許時間無法治好一切,卻會使他們成長而變得更加堅強,直到無論什麼樣的傷痛都能坦然地笑著越過去。
他終於聽見停滯已久的時間開始轉動的隆隆聲響。
四季流轉,我心予你。
-FIN-
「剩下的路你自己一個人也可以走吧?還是你真想讓他看看這麼不帥氣的樣子?」長谷部朝墓碑抬了抬下巴。
都被說成這樣了,燭台切只好苦笑著拿開環著對方肩膀的手,有些艱難地往前走近幾步,再小心翼翼地蹲下,努力沒讓自己摔進雪堆裡。
他看著那塊平凡無奇的石頭,時間太早,還沒人來過,薄薄的雪覆在上頭,他伸手撥去。
然後從懷裡掏出和長谷部的眼睛一樣顏色的紙鶴,虔誠地放在墓前的雪堆上。
想了想,他還是很人類的雙手合十。
謝謝你願意與我分享那段時光。謝謝你曾經與我相遇。
可是我該走了,時間還在往前,我該讓這段回憶放手了。
對不起,再見。
他起身,最後一次輕撫墓碑,便毅然決然地回頭,視野晃動的片刻間,映著日光的白雪讓他瞇起了眼睛。
謝謝。
恍惚間,他似乎聽到那個令他眷戀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微風撫過,燭台切有些遲疑地想回頭,他理智上明白不可能,可卻無法抑制自己越來越快的心跳。
直到他注意到站在稍遠處的長谷部。
他的現在。
長谷部看著他,一如往常地顯露出不悅,「結束了就快去手入室,別拖拖拉拉的。」
他寧定了。
時間不會停留,在煙硝與戰鬥中,他們不會永遠存在,但總會迎來新的日子,迎來新的邂逅。
隆冬必然會道來,但總有一天亦會遠去。
那些曾經以為永遠放不下的,總有一天會隨著癒合的傷口淡去,或許時間無法治好一切,卻會使他們成長而變得更加堅強,直到無論什麼樣的傷痛都能坦然地笑著越過去。
他終於聽見停滯已久的時間開始轉動的隆隆聲響。
四季流轉,我心予你。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