栽在盆中,如穗般盛放的紫色花朵邊緣微卷,偶爾會隨著窗外吹進屋裡的風輕輕搖晃。
壓切長谷部拿起筆,一邊思考著需要準備的東西,一邊將腦中想到的物品名稱與數量寫下。
即使他們本身就是違背常理般的存在,刀劍們仍然無法理解為什麼本丸裡的季節能在審神者的操控下隨意變換,但對季節氣候極度敏感的植物們又能毫不受影響地正常生長。
時值春季。
前幾日,審神者看著庭院裡開得絢爛的櫻花樹,突然提議要辦一場賞花會。
確認過審神者並不只是隨口一說後,身為近侍的壓切長谷部便開始忙碌了起來。
食物、器具、人手、日程,直到將所有事項都粗略羅列出來,他才放下筆,望了望窗外已經暗沉下來的天色。
差不多到吃晚飯的時間了。
壓切長谷部整理好桌上的物品,起身向外走去。
「在苦惱什麼嗎?」
熟悉的嗓音在身後響起,燭台切光忠回過頭,對上了三日月宗近滿是興味的笑臉。
燭台切光忠突然想起了審神者曾經說過本丸裡缺乏娛樂。
除了平時需要出陣、遠征及負責被分配到的內番事務外,大部分的的雜事都有審神者召喚出來的式神幫忙處理。畢竟本丸占地廣大,單靠留守的數十名刀劍根本不可能做完所以的工作。
於是空閒下來的刀劍們開始尋找打發時間的方法。
有的刀劍寫起了字畫,有的刀劍研究起了食譜,有的刀劍醉心於釀造,有的刀劍致力於製造更多的惡作劇。
而有的刀劍──開始喜歡關心其他人的生活。
「我只是在考慮賞花會的事情。」燭台切光忠這樣回答。
「喔?」三日月宗近整了整衣袍,在燭台切光忠不遠處坐下。「這麼說起來,長谷部最近似乎一直都非常忙碌呢。」
聽出了三日月宗近的言外之意,雖然明知道其他人會關注他們的事最根本的原因還是出自於關心,燭台切光忠還是感到了一股像是被窺探的不適感。
更何況事情的進展並不順利。
「這樣很奇怪?」
「不,雖然真的說起來我們是更近似於妖怪般的存在。」三日月宗近看向遠方的山景,「有意識就會有感情,不是嗎?」
「燭台切太像人類啦。」不知道躲在何處偷聽了多久的鶴丸國永突然冒了出來,一把勾住燭台切光忠的脖子。「我們是刀啊,是刀。想要的東西啊......嗯?」
眼角餘光瞥見了有什麼從轉角處往這邊靠近,燭台切光忠抬起因為方才鶴丸國永的動作而低下的頭,與壓切長谷部對上了視線。
「你們在做什麼?」壓切長谷部迅速移開目光,皺著眉詢問。
這時食堂外代表飯食已經準備好的鐘聲正好響起,位在長廊上的他們不約而同地朝食堂的方向望了望。
「我們剛才只是在閒聊而已。」鶴丸國永鬆開手,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該吃晚飯啦。」
晚飯過後,壓切長谷部對審神者報告了他目前的規劃,再依照審神者的建議修改了一些細節。
「還忙得過來嗎?事情太多的話,就多找幾個人幫忙吧。」審神者捧著還冒著熱氣的茶杯,微偏著頭打量壓切長谷部明顯露出疲色的面容。
「是。」
審神者又問了幾句本丸最近的情況,壓切長谷部一一仔細回答完就告退了。
審神者的書房與居所獨立坐落於其他房屋之外,僅有一座長廊與本屋相連,壓切長谷部踏著整齊的步伐走到底端,在那裡發現倚著牆等他的燭台切光忠。
有那麼幾秒,壓切長谷部很認真地在思索自己要不要乾脆假裝自己什麼也沒看見,直接大步走過,卻沒想到燭台切光忠一開口說的竟然是與他們本身無關的話題。
「主上休息了?」燭台切光忠鬆開抱在胸前的手。
壓切長谷部停下腳步,點了點頭,沒出聲。
「有需要幫忙的地方?」
「沒有。」壓切長谷部繃著表情。「我能處理好。晚安。」
查覺到壓切長谷部完全沒有想與自己交談的興致,燭台切光忠沉默了一會兒。「晚安。」
在「那件事」發生之前,他們可以算得上是很要好的朋友。雖然在他漫長的記憶中,對朋友的定義原本就十分模糊。
常常待在一起,會互相幫助,覺得和對方相處很舒服,這樣應該就是朋友了吧?
壓切長谷部直挺挺地躺在被窩裡,知道自己應該早點休息,明天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思緒卻不由自主地四處亂跑。
他想著燭台切光忠的那句我喜歡你,比起當初聽見時心中的訝異,取代訝異的是滿滿的茫然。
最後賞花會的統籌工作,壓切長谷部找了一期一振來幫忙。
「長谷部殿下,和燭台切殿下吵架了嗎?」過來幫忙送東西的五虎退抱著一隻小白虎,一臉擔心地偷偷跩著一期一振的袖子問他。
一期一振面露為難。
在本丸中的大家都知道燭台切光忠與壓切長谷部的感情很好,在壓切長谷部被審神者任命為近侍後,有什麼忙不完的事情燭台切光忠都會主動幫忙,他們也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情況。
所以這次的賞花會,知道壓切長谷部只有找自己幫忙沒有找燭台切光忠,一期一振就猜到了他們之間可能發生了什麼不愉快的事情。
「燭台切殿下大概是有其他的事情要忙。」一期一振摸了摸五虎退的頭,讓他先把自己剛整理好的清單送去廚房。
一期一振拿起下一份需要處理的文件,在座位安排的部分寫下幾個建議。
因為要舉辦賞花會,在賞花會舉行當日的前幾天,審神者就下令暫時停止出陣和遠征,讓所有刀劍都能有充分的時間休息或準備賞花會。
壓切長谷部拿著要給審神者過目的進度報告,在要到審神者書房的路上經過了廚房。
耳熟的說話聲從半掩的門扇中飄出,他才突然想起燭台切光忠被分配到的工作是在廚房這邊準備賞花日當天的食物。
「飲料要準備多少種?」
「可能要仔細算一下大家喜歡喝什麼。」
「不過採購不是我們負責的吧?所以應該先提醒他們一下,我們這邊準備盛放的器具就好了?」
壓切長谷部走近了幾步,大開的窗戶裡能很清楚地看見燭台切光忠與大和守安定、加州清光站立在料理檯前,肩併著肩討論著賞花會的事情。
看起來就跟平常沒有什麼兩樣。
廚房中的討論到了一個段落,燭台切光忠和加州清光繼續在料理檯前處理食材,大和守安定轉過身打算去拿其他器具的時候瞄到了站在窗外的壓切長谷部。
轉身的動作停在了半途,大和守安定以為壓切長谷部是來探視他們的工作進度,才剛想要張口說些什麼,原本還面對著他們的壓切長谷部卻立刻轉身離開了。
「你在看什麼?」沒有等到新器具的加州清光回過頭,順著他的目光看向窗外,發現什麼都沒有,納悶地問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的大和守安定。
「沒有,大概是我看錯了。」接續剛才停下來的動作,大和守安定走到放器具的地方拿了幾個東西遞給加州清光。
躺在床上的壓切長谷部睜開了眼,長期沒有休息好的身體有種困倦感從體內的最深處往外圍擴散,他爬起身來收好被褥,在準備去梳洗前瞄到了桌子上的那盆紫色風信子。
房間外已經開始有其他刀劍在走動的聲響,壓切長谷部拿起了那盆紫色風信子,把它放到屋外比較容易照到陽光的地方。
「長谷部殿下,早上好。」
「早上好。」
「早安啊,長谷部。」
「早安。」
一大早吃完早飯,負責布置器具的刀劍領著式神們去庭院裡忙碌,負責食物的刀劍則是到廚房去和式神們一起準備一些小點心跟飲品。
壓切長谷部隨侍在審神者身側,亦步亦趨地巡視了一次庭院裡的布置。
「你和燭台切吵架了嗎?」巡視完畢的審神者坐在最前方的位子上,突然這樣問了一句。
壓切長谷部愣了愣,猶豫了幾秒才否認。
「不管是不是吵架,還是快點和好吧。」審神者笑了笑。
天氣很晴朗,庭院中的櫻花盛放,不時會有幾片櫻花隨風飄落,掉在矮几上、瓷盤上、甚至是刀劍們的身上。
壓切長谷部端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姿勢有點僵硬。
左邊的亂藤四郎與藥研藤四郎在研究翻花繩,右邊的次郎太刀和日本號在對飲。
正對面,燭台切光忠正在和鶯丸下棋,落子的噠噠聲像是直接響在耳朵裡那樣十分清晰。
壓切長谷部想起賞花會開始前審神者對自己說的話,不自禁地皺起了眉頭,不是不高興,而是真的覺得左右為難。
雖然審神者說的那句話不是命令,但一向以審神者唯命是從的壓切長谷部仍是盡可能地想達到對方的要求,可是讓他主動向燭台切光忠和好,他又不知道該怎麼做出緩和關係的舉動。
更何況他完全不想在目前的情況下主動和燭台切光忠有任何接觸。
「長谷部殿下是太累了嗎?」一期一振走了過來,向壓切長谷部打了聲招呼。
壓切長谷部收回瞄向對面的眼角餘光,面向一期一振。「沒有,我只是注意一下大家的情況。」
夜晚。
燭台切光忠走進了壓切長谷部還亮著燈的房間。
意料之中的身影坐在矮桌前翻閱著文件,察覺到他走近時指尖的動作微頓,隨即又像什麼都沒發現般繼續閱讀手中的紙張。
燭台切光忠邊默默在心中嘆氣邊思考著自己是做了什麼讓壓切長谷部不高興了,就連白日的賞花會,明明自己就坐在他正對面,一整天下來他們卻連一個眼神都沒對上過,更別說是對話,當然也是連一句都沒有。
這麼說來,自從他向長谷部君表白了之後,長谷部君的態度就變得很奇怪。
燈檯頂端的燭火微微晃動著,壓切長谷部瞥了眼桌面上映出的影子,收攏了所有文件,整齊地推放在矮桌邊緣。
側過身,皺著眉,他終於與燭台切光忠對上視線,露出一副你來這裡做什麼的模樣。
就像這樣。帶點譴責意味又有些不耐的表情。燭台切光忠心想。到底是為什麼呢?
「有什麼事?」在長久的沉默與對視下,壓切長谷部先開了口。
「長谷部君。」燭台切光忠往壓切長谷部所在的位置靠近,答非所問。「之前的那件事情,你準備告訴我答案了嗎?」
聽見意料之外的回應,壓切長谷部愣了愣,還未仔細思考就在燭台切光忠逐漸逼近的距離中下意識地往後挪動,卻被抓住了手臂。
然後,被吻了。
柔軟的唇相觸,探進唇縫裡的舌尖撬開牙關,長驅直入。
焦躁的情緒順著在自己口中翻攪的力道傳遞而來,幾乎在被吻的瞬間就回過神來的壓切長谷部沒有抵抗,反而放鬆了身體任由燭台切光忠吻得更深。 一吻結束,主動吻人的那個反倒是先慌亂了起來,燭台切光忠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看著還在輕喘著氣的壓切長谷部。 「就這樣吧。」壓切長谷部調整了一下姿勢,恢復原本端正的坐姿。 「就哪樣?」燭台切光忠瞪大了眼。 「就這樣。」壓切長谷部又重複了一次,「準備休息吧。」 直到被壓切長谷部拉著在鋪好的被褥上躺下時,燭台切光忠仍在想著事情到底是怎麼發展成這樣的。 明明在剛剛之前,長谷部君對他都還是一副嫌棄的模樣,從嫌棄到兩情相悅的速度會不會變得太快了? 壓切長谷部偏過頭,發現燭台切光忠還瞪著天花板,打了個呵欠。「晚安。」 「晚安。」 栽在盆中,如穗般盛放的紫色花朵邊緣微卷,偶爾會隨著窗外吹進屋裡的風輕輕搖晃。 矮桌上的紫色風信子靜靜守著相擁而眠的有情人,直至天明。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