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刀描寫有。
01
「我從來沒有要求你做這種事!」怒吼聲從帳子外傳來,出聲的人顯然沒有顧慮別人聽力的意思,吼的是一整個天崩地裂。
又來了。
房內的幾個人面面相覷,但顯然誰也沒打算動作,這不是第一次,當然也不會是最後一次,對於徒勞無功的調停唯一會傻傻站出來的陸奧守卻遠征去了,現在在場的人可沒有誰有那個閒情逸致。
最後是抱著刀坐在一旁打盹卻被驚醒的大俱利冷哼一聲,把刀子往旁邊一扔,面無表情地起身往噪音源走去。
他大力拉開帳子,正好撞見經過房間前的隊伍,長谷部的吼聲嘎然而止。那陣沉默的起因並不是因為內疚,大俱利並不認為長谷部有錯,甚至在某種程度上,他也認為這是必然會出現的結果。
他打量過眼前的幾人,金色的瞳孔依舊沒有太多的情緒起伏,一切都和往常一樣,相似到他不能確定這個事實是否能讓他感到更放心。
「他需要去手入室。」他朝隊伍的末端點了下頭。
明明是整個隊伍裡等級最高的人,卻次次都把自己搞的像是單騎出陣一樣,不受點傷都不行。
「是、是呀,如果還有什麼話要說的話,至少也等到燭台切手入完成嘛。」一直找不到機會開口的秋田也連忙緩頰。
雖然他們說的話的確比較佔理,但怒火正旺的長谷部顯然沒有因為外人的幾句話就冷靜下來,而身為另一位當事人的燭台切卻依舊一言不發,這樣的態度反而更刺激了長谷部。
「那傢伙想怎麼做干我什麼事?兩條腿長在他身上,我是能代替他走?還是你覺得我說兩句話他就會乖乖照做?呵,我可沒這麼偉大。」長谷部的冷笑甚至滲入了猙獰,他回過頭,看著始終躲避他的視線的燭台切,「至少我知道自己有多少斤兩,不會老想著做多餘的事!」
惡狠狠地拋下這一句話,長谷部果斷地轉頭離去。
而一直逃避著對方的視線的燭台切這時候才抬起了頭,卻沒有攔住長谷部,只是用一種複雜又自責的神情看著那道背影。
直到長谷部已經消失在走廊盡頭,大俱利才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已經不在了。」
「嗯,我知道。」燭台切回頭看著他,淺笑下藏著深深的疲憊。
大俱利很想反問他你真的知道嗎,可是最終他還是什麼都沒說出口,只是陪著燭台切走到手入房外才和他分開。有些事不用講的太明白,因為就算全部講出來也沒什麼用,說謊太容易,何況視覺上的欺騙也太真實。
有時候他還得感謝長谷部那充滿憤怒與譏諷的說話方式。
其實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的確很微妙,過去總是燭台切滿院子跑,試圖讓他安分地待在手入室裡面治療,然而曾幾何時他們的立場顛倒過來了,大俱利不親眼見到燭台切進入手入室就不安心。
雖然燭台切從來沒有真的拒絕治療過,但這個沉默卻心思細膩的青年卻也隱約感覺的到,燭台切已經不是過去那個遊刃有餘的他了。
「我覺得你太寵他們了。」彎過轉角,以神出鬼沒為賣點之一的鶴丸正坐在緣廊上,身旁擺著茶點,身著內番服的他顯然剛忙完……當然也有可能是直接翹掉了。
「那是因為你不認識過去的長谷部。」他安靜地說。
這種回答顯然勾起了鶴丸的興趣,「你認為我會因為認識他而改變我的想法嗎?」彎起的嘴角帶有一如往常地玩味。
對於這個問題大俱利認真地思考了一下,過去的長谷部的確是和現在的他很不一樣,可是就算認識了過去的長谷部,對現在的事態難道就會有所改善嗎?
「大概不會吧。」大俱利下了結論。
就像他一樣,就算想做點什麼,猶豫了半天還是只能默默陪著燭台切走進手入室,試圖治療大概永遠不會復原的傷口。
他遠遠地就看到日本號站在他的房間門口,用依舊散漫的姿勢斜靠著拉門。原本想掉頭就走,可是走了之後該上哪去,長谷部心裡卻沒個底,磨蹭間他卻已經走到了日本號面前。
「請你讓開,這是我的房間。」身高差異讓他得仰起頭才能直視對方的眼睛。長谷部不明白也不想知道日本號在這裡的理由,這個男人目前和他在同一個隊伍裡,回到本丸後對方立刻撇下眾人不見蹤影,長谷部還以為他是先一步去手入室了,但看上去並不是如此。
這個笑起來永遠帶著三分無賴的大叔,不笑的時候也和無賴一樣可怕,俯視他的眼神帶著恫嚇的味道在,這讓長谷部反射性的緊繃了起來。
冷不防地,日本號舉起拳頭就往他臉上招呼過來,長谷部雖然嚇了一跳,卻也同時舉起手臂隔開了日本號的攻擊。
可是他雖然擋住了日本號的拳頭,骨頭卻因為硬是接下了重擊而隱隱作痛,而日本號緊接著往他腹部上使勁踹的一腳更是讓他直接滾到了庭院中。
這並不是往常的切磋,至少對日本號而言不是如此,雖然只是空手,但他每一次下手都沒有放水,也沒打算給長谷部喘息的機會。
有些狼狽的長谷部在地上滾了兩圈後翻身站起,正好迎上了沒打算就這麼結束的日本號。
當然,被人這樣莫名其妙地踹了一腳的長谷部,原本就很惡劣的心情更是直接盪到谷底,再也不打算開口,理由什麼的怎樣都好,眼前還是先打一場再說。
兩個人糾纏在一起,只要找到空隙,下手是一點猶豫也沒有,長谷部不止一次被摔進了矮樹叢中,日本號也在過程中被揍青了一隻眼睛。
可是誰也沒有對現在的狀況給出解釋,像是一直被勉強壓抑的開關被暴力地揭開,理智的屏障應聲潰堤,怒氣滾滾而出,焦躁不安全部化成傷害發洩在對方身上。
拳頭砸在身上的確是很疼,但是皮肉傷是會好的,反而是心裡無處發洩的鬱悶,讓他覺得自己正慢慢被勒死,空氣一點一滴被奪走,漸漸無法呼吸。
他需要發洩,而不論原因是什麼,日本號都好好讓他紓解了這股情緒。
最後這場不知因何而起的互毆結束的也很突然,長谷部被絆倒,日本號揪住他的領子,他都做好挨揍的打算了,但日本號高高舉起的拳頭卻始終沒有落下。
「算了。」這麼說的他一臉沒勁地鬆了手,重重往旁邊一坐,又恢復往常閒散的模樣。
長谷部也跟著默默坐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屑,但弄髒的地方是實在太多,他拍了一會就放棄了。左臉頰火辣辣的疼,他看不見自己的樣子,八成被揍的很慘,不過身旁的日本號臉上也很精彩,他倒是沒什麼好不平衡的。
「要是不做到這種地步的話,根本沒辦法好好和你說話啊。」日本號一副麻煩死了的樣子搔著頭。
長谷部冷淡地瞥了又變成亂糟糟的大叔的對方一眼,「我沒什麼想和你說的。」
一旁的日本號反倒笑了起來,一副我就知道會這樣的樣子。
「這種事平常我是懶得管的,可是都被人那樣拜託了,不做點什麼可就說不過去了。」
簡短的幾句話卻恰好戳中了長谷部的要害,他不能明白為什麼每個人都試圖干涉他,與其讓日本號勉強與自己交好,長谷部寧可要對方管好自己的事就好。
「如果是燭台切的請託的話,請你回去告訴他,不要白費心思了,就算──」
「誰說是燭台切了?你這傢伙,是不是把事情想的太簡單了?」從身旁傳來日本號戲謔似地笑聲。
被人毫不留情地嘲笑了一番的長谷部臉色當然不好,「說重點。」他厲聲說道。
日本號止住笑,轉頭看著他,「你對上一把壓切長谷部的理解有多少?」
對於突如其來的問題長谷部有些莫名其妙,可他還是斟酌了一下,「不多。」他老實回答。
事實上,更趨近於完全空白也說不定,畢竟誰也沒有向他提過,過去的壓切長谷部是怎樣的人,他也沒有興趣多問,對他而言專注於現在被託付的每一項任務才是最重要的。但是他畢竟也是壓切長谷部,構成這個人該有的歷史記憶他一項也不缺,要理解他,總有些脈絡可循。
「你被召喚的時候,燭台切也在場對吧?你難道都沒有想過為什麼嗎?」
長谷部想起了那個日子,將他召喚出來的主上,連他的自我介紹都沒聽完,便揮手打斷了他,「我知道你是誰,壓切長谷部,多餘的介紹就不需要了。」
接著主上轉向以端正姿勢跪坐在角落的燭台切,「接下來就是你的事了。」
就這樣一句話之後,他就被扔給了燭台切。是燭台切帶著他認識本丸,見過每一個人,甚至連他第一次上戰場,隊伍名單裡也有燭台切。
那其實是件很弔詭的事情,不說初期的戰場並不困難,就算他一個人也完全沒有問題,何況他們的等級天差地遠,就算是在他只能勉強存活的戰場,燭台切依舊得不到多少經驗值。
儘管長谷部一開始就注意到了這些徵兆,他還是以為那只是因為主上交託的命令,燭台切才會像扮家家酒那樣陪他。
那段時間是他們的關係最為穩定的時候,所以長谷部從來沒有懷疑過,就算有時候半夜醒來會發現燭台切滾進他的被窩裡弄亂他工整的睡姿,他也只歸咎成睡相不好的問題罷了——當時的他甚至沒有質疑過他們為什麼會住在同一間房間。
真正讓他發現到燭台切平靜寬和下的異常是在一次出陣中,那時他估錯了形勢,敵方的大太刀朝他斬過來時,長谷部就知道自己閃不掉了,可他同時也知道,這樣的創傷並不會危及他的性命。
所以他並沒有閃避,正面挨下一刀後,立刻反手解決了對手。
可是他的舉動似乎嚇壞了燭台切,甚至在下一次出陣時,為了長谷部沒有把護身符帶在身上而大吵了一架。
一切都不對了。長谷部甚至知道,燭台切偶爾會在半夜驚醒,偷偷探他的鼻息或是撫摸他的臉頰,可是當他睜開眼時,卻又一副沒事人的樣子要他早點睡。
這讓長谷部覺得毛骨悚然。特別是當燭台切看著他,卻露出連他都陌生的溫柔表情時,長谷部發現自己對燭台切的恐懼感幾乎要越過他對自己的看照,成了對他唯一的感想。
可真要說燭台切真對他做了什麼,那倒也沒有,但人就是有種本能去察覺不對勁之處。只是剛獲得了人類之軀的長谷部此刻僅僅能夠察覺,到他能稍微窺探理解燭台切這個人,仍舊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真要說起來,日本號對壓切長谷部的在意程度並沒有特別高,就算那執拗到幾近扭曲的堅持在他看來根本是世界奇觀,可理解了也就這麼回事。人家說無規矩不成方圓,只要了解了長谷部的規則,他也不過就是個平凡的人。
有些時候甚至讓他感到有些親近,前提是不要一天到晚抱怨他一直在喝酒的話。
可是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是他對過去的長谷部的感覺。
……或許還夾雜了某種對他的未卜先知的欽佩吧。
那是長谷部唯一一次在他面前喝到趴掉——明明就不是個多會喝酒的人,卻學他一樣抱著酒瓶猛灌,有病啊這傢伙?喝掉了同等的量卻一絲醉意也沒有的日本號鄙視地看著陣亡的長谷部。
正想著是否該找燭台切把人帶回去的時候,他以為已經醉死的長谷部卻用含糊不清的語調開口了。
他說,如果我出了什麼事,燭台切和未來的長谷部就交給你了。
其實燭台切和長谷部的關係從來沒有被證實,當事人既不承認也從未否認過,日本號也只是遠遠的看著,當那兩人錯身而過時彼此望進對方的那一眼。
在戰場上談感情很愚蠢,但他並不否認那是件美好的事,所以他也僅只是繼續抱著酒瓶,在半醉半醒間遠遠遙望。
日本號在那之後曾經想過為什麼長谷部要將這件事託付給他,他們的關係絕對沒有親密到這種程度,甚至交託給那個膚色黝黑的青年都比他來的合理一點。
他本想就此把這件事情拋諸腦後,誰有精力去理解那種彎彎繞繞,又不是閒得發慌。
然而很久很久之後他終於明白了,長谷部之所以找上他的理由,就是因為這種置身事外的態度,他和大俱利不一樣,所以他不會去同情,他或許會唏噓,卻不會讓他在揍人的時候手下留情。
事情有了開始就應該要結束,他不會陪著他們演這場鬧劇,但如果長谷部希望他敲響結束的鐘聲,那日本號倒是很樂意幫忙。
誰讓他接受了這麼個麻煩的請託。
這個本丸的壓切長谷部和燭台切光忠的感情很差這是眾所皆知的事情。或許應該說,現在的壓切長谷部和本丸裡的每個人感情都稱不上好。
或許曾經好過也說不定,但那畢竟是太久以前的事,宗三左文字已經記的不是太清楚了。
時光似水,流過的就不會復返,無論誰都只是過客,他就像停落在水面的花,恍惚地看著各式各樣的人從他身邊走過。
他那纖細的像是一折即斷的人類型態散發出一種自然的疏遠氣息,儘管被鶴丸國永打趣成高嶺之花,宗三也沒有改變過他的處世之道。
有些人會在心愛的東西上面留下痕跡,像是宣示所有權那樣的舉動,至少宗三是沒有興趣去做的。
除非必要,他不會刻意與人交談,但也不像那些沉默寡言的人,日常瑣碎之類的事情他也是聊得開的,只是他不會深入任何話題,也不會藉此想和任何人拉近關係。
所以當壓切長谷部找上他,想徵詢他的意見時,宗三是有些犯難的。有些事情他是可以看的很清楚,但那並不代表他就有義務去改變現狀,可是看著長谷部的雙眼,他卻也知道,這個執著過了頭的故人如果沒有得到解答的話,恐怕不會這麼輕易離去。
但很奇異的,宗三的確覺得這是件麻煩的事,但他卻不覺得長谷部是個麻煩。
就像是銘刻在他身上的那道印子,稱不上疼痛,卻隱晦的訴說著他的身份。眼前的長谷部也是,無謂在意與否,他的身上的確留下了由他人所施加的痕跡。
「冬乃四季之末,一年之終,是萬物死寂、沉睡的季節。」他沉默片刻後,淡淡地開口。像是回應他的話,庭院內視線所及之處的最後一片枯葉,伴隨漸寒的風,輕如絮羽緩緩落地。
「歲月無法被挽留,可是人類卻會為了讓思念多留存一些時間而行動。」
「我不明白。」長谷部皺眉。
「嗯,我也不明白,只是單純地知道而已,所以你的問題我恐怕幫不上忙。」
聽到這句回答的長谷部轉身就想走,那沒耐性的態度卻僅是惹得宗三莞爾一笑。
「可是現在在這裡的是你,長谷部。」
已經銘刻上去的印痕不可能消失,但只要活著,就一定有什麼是他們可以做的。在這裡,他們並非死物。
「如果討厭的話,就想辦法改變,在結局之後,一定還有些故事是可以被訴說的。」
因為他的話而駐佇足的長谷部,臉上是不加掩飾的困惑,但是宗三沒有多加解釋的打算,他可不是監護人,沒道理要他樣樣說得明白。
回過頭,撥弄了一下因為動作而落到一邊去的頭髮,手邊泡好許久的茶已經涼透了,可他還想再看一下庭園的景色。
就算是萬物沉睡的季節,總有些東西是值得醉心的。
要不,籠中鳥又是為何而鳴啼的?
「你……認識過去的他們吧?」在他身旁站了許久的長谷部再次開口搭話,聲音卻多了份遲疑。
「如果你指的是過去的長谷部和燭台切的話,我的確認識他們。」宗三平靜地說道。
身為再刃過的刀,他的價值幾乎只剩下藝術品這條路,所以其他人很難想像,如此脆弱的刀究竟如何在一次次的戰場上存活下來的。
但事情就是如此的不合常理,他來到這個本丸的時間甚至比燭台切光忠還早……或許也比上一任壓切長谷部早,可是面對這麼多相同的面孔,他發現自己已經無法輕易區分每一道走過他身旁的腳步聲。
他知道不只自己一個人有著這樣的困擾,可也不是每個人都會在意,他自己也頂多是在提起過去發生的事情時,卻發現對方已經不是共同經歷過那件事的人會有些尷尬而已。
「那麼你覺得他們……怎樣?」
隨著輕輕響起的笑聲,宗三終於捨得把視線轉向對方。
「對,他們的確是在交往,我知道你想問的是這個。現在知道了你打算怎麼做?去質問燭台切嗎?自己是不是代替品這件事?」
長谷部一個箭步衝了過來,雙手擰著他的領子,因憤怒而赤紅的雙眼瞪著他。
「真傷腦筋,如果不想知道答案的話,又為什麼要死死攥著呢?」他反抓住長谷部的手,將自己的衣服從對方手中解救出來,「長谷部,你為何不問問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說起鶴丸國永這個人,最大的興趣無非是給自己找樂子,人類可以說人生苦短及時行樂,可他們這種已經活的太久的傢伙也差不了多少,如果不找點有趣的事做做,人生實在是不知道還有什麼好玩的。
所以就算他在來到這個本丸後沒多久就發現這裡雖然表面上平靜,內裡卻透著無法驅散的悲傷與壓抑,他還是依然故我地遊走於本丸的任何一個角落,隨時準備送給路過的任何一個人出其不意的驚喜。
「……所以說人還是活的自由自在的比較好。」鶴丸難得嚴肅地板起臉,「人與人間的緣分並不是壞事,可是如果因此被束縛住的話,那就是得不償失了。」
「……感謝你的忠告。」
被那嚴肅的氣氛感染,坐在對面的燭台切也跟著直起了身體,坐姿是再標準不過,只是就算這樣,鶴丸還是知道他的視線無法克制地一直往自己的衣服上飄。
這也難怪,剛才為了給燭台切振奮精神,他特意找了把去掉箭頭的箭矢,還用染料把自己的衣服染紅了一片,再將自己插成一隻刺蝟後倒在燭台切的房間裡裝死。
雖然是個很老套的把戲,可是能夠成為經典絕對不是沒有理由的,燭台切的確是被嚇得夠嗆,甚至還差點把跳起來嚇人的他當成殭屍暴揍一頓。
為了這一點鶴丸還特地正經圍坐地給燭台切上了一堂關於幽默感有多重要的課,只是那身還沒換下來的衣服似乎是太引人注目,弄得燭台切沒幾分鐘就往他身上瞟幾下。
「你真的有聽進去嗎?我看你心不在焉的。」
被他這麼直白地指出,燭台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不,我只是在想那件衣服之後要怎麼清洗,染料乾掉的話很難弄掉的,特別是白色的衣服。」
「重點是在哪裡嗎!」鶴丸非常誇張地撫額嘆氣,「要不是鶴丸老師是個大好人,才會費盡心思開導你,藥研可是直接配合副藥打算讓你睡到天荒地老的。老實說,你最近都沒怎麼睡吧,看你都萎靡成什麼樣子了。」
「我是稍微有點睡的不安穩……等等,你說的那副藥現在在哪裡?」
鶴丸歡快地豎起大拇指,「就在你剛才喝下的那杯水裡。」
……啊,倒了。
看著如同藥研所說,在時間內乖乖趴倒在桌上的燭台切,鶴丸深刻的反省了一下自己是否有做了什麼會讓藥研記恨的事情,要不走在路上突然昏倒是會笑掉人大牙的。
「如何,燭台切旦那睡下了吧?」進門的藥研往他這邊看了眼,接著便熟門熟路地往壁櫥裡掏棉被。
「怎麼看你好像很熟練的樣子。」鶴丸本來也想做點什麼的,可是看藥研俐落的動作,似乎完全沒有他能幫上忙的地方。
鋪好床墊後,他們兩個合力把燭台切搬過來,失去意識的肉身沉的很,完全不比刀身形態,兩人合作還有些辛苦。
「之前都是請一期哥幫我的,只是這次剛好碰上他出陣,只好請鶴丸旦那幫忙了。」勞動結束的藥研抹了把額頭,雖然天氣已經滲入了寒意,可這工作還是讓他們忙出了一身薄汗。
「這種事發生過很多次了嗎?」
「……之前燭台切旦那也有段時間難以入眠,所以我才特地配了那副藥給他,不過他似乎很抗拒,一直都沒有服用。」
確認過燭台切已經睡熟之後,藥研指了指門口示意他出去再說。
「也難為他在那種情況下還能維持日常生活,明明狀況都這麼差了,還勉強自己陪同長谷部旦那出陣。」
鶴丸偏頭想了想,似乎真有這麼回事,他來到這個本丸的時間還沒多久,有段時間他和長谷部被分在同一個隊伍裡,直到後來長谷部被調到等級更高的地圖他們才分開。
「說到這個,他們兩個究竟是怎麼回事?我根本看不懂,大俱利完全不肯和我解釋,從他們兩個身上也問不出什麼來。」
鶴丸對那兩個人的印象都還停留在過去相處過的日子裡,一個有點婆媽,一個有點嚴厲,可都是好相處的人,和現在的狀況非常不一樣。他只能把理由歸咎於人是會改變的這一點,所以對於和記憶中有些落差的兩人,鶴丸除了有些感慨以外並沒有太多干涉。
他原本以為藥研也不會正面回答他的問題,所以鶴丸也只是當成隨口抱怨,問過就忘了。
畢竟這個問題的核心似乎是在過去的長谷部身上,本丸裡卻像是約定好了,誰也不曾提起他。
過去的長谷部就像是個禁忌,鶴丸就算是再樂於去發覺好玩的事物,也不會特地去挖掘應該沉睡的事實。
可是沒想到幾天後和他一起安排到內番工作的藥研又順勢提起了這個話題。
「鶴丸旦那覺得真正的強大是怎麼回事呢?」
對方講的太隨意,正使勁拿著鬃刷刷馬的鶴丸差點漏聽了這句話。
「真正的強大?」鶴丸複述了一次對方的問句,這個問題所包含的範圍太廣,要說千人千種也不為過,可既然藥研都這麼認真地詢問了,他也試著給出了他認為最適當的答案。「大概是無論遭遇什麼事,都能一如初衷,毫不改變的心態吧。」
「果然像是鶴丸旦那的回答呢。」藥研似乎很明白地點了點頭,「可是對我來說,真正的強大是那份不能被撼動的溫柔,像是一期哥,或是燭台切旦那還有長谷部旦那那樣子。」
鶴丸停下了手上的動作,不得不說,藥研的觀點很有意思,燭台切的溫柔是任誰也看得出來的,可是要說起長谷部,多半只有嚴厲卻又不得要領的感覺。
「雖然一期哥會替兄弟們準備護身符,可是也不是每次出陣都能有足夠的數量,這時候護身符都會優先讓給等級比較低的人配戴,這算是很合理的判斷,就算出了什麼事也不應該責怪一期哥。」
「可是就算明白這個道理,真正碰到的時候,還是沒法這麼理性的思考,對吧。」
就像他認識燭台切和長谷部,鶴丸和一期一陣相處過的日子絕對也不算短,至少足夠他明白這個過度認真的老實人。
「而且對於這件事誰都無計可施,這不是光說看開點或是生死有命就能揭過去的事,所以雖然知道一期哥一直在勉強自己,我們也無法為他做些什麼。」
在巨大的生死之輪面前,他們一直都是如此無力,無論是刀身還是人類,不是見證著自己重要的人消亡就是自己先走一步,直到這份無止盡的輪迴成為歷史的一部分。
「所以說知道長谷部旦那為了保護五虎退而斷刀時,和悲傷比起來我卻優先感到了慶幸。」
幸好不用再讓一期哥感受到那樣的痛苦,幸好不用再讓一期哥質疑自己的選擇。
藥研這麼說的時候垂著頭,像是刻意避開了他的視線。
「很差勁吧,明明都是同一個本丸的夥伴,而且還是會這樣溫柔對待我們的長谷部旦那。」
鶴丸沉默了下來,因為經歷過太多,所以他能夠把心放得很寬,明白並且接納自己的無能為力,可是並非所有人都能像他這樣看得開。
「我不認識你們口中的長谷部,可是如果他真的如同你所說,是個如此溫柔的人的話,一定不會因此而責備你的。」他來到藥研的身旁,很溫柔地拍了拍他的腦袋。「而且我覺得藥研肯定也是個溫柔的人,你一直很努力吧,為了不讓一期擔心。不過偶爾依賴他一下也行喔,畢竟要是連弟弟都不信任自己的話,一期可是會傷心的。」
至於一期曾經私底下向他提過,藥研太過獨立讓他有些擔心的事,鶴丸就聰明地略過了。
「好了,回到我們的話題,我還是不明白燭台切和長谷部兩人之間究竟出了什麼事,你會說給我聽的吧。」
似乎稍微釋懷了點的藥研的確不負期望把所有知道的事都說了,只是事情出乎意料的程度連鶴丸都震驚了。
「哎呀哎呀,這可真嚇到我了,沒想到這兩個人的關係會好到這種地步,如果光從過去相處的時光來判斷,他們可不像會有深度交集的人。」
「我原本也是這麼想的,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兩個人的關係就親近了起來……可是若真是這樣,就算長谷部旦那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人,現在他們的感情會變這麼差還是很奇怪。」
藥研不明白的事,鶴丸偏頭想了一下就明白了,畢竟眼前就有個活生生的例子,只是相較於藥研和一期一陣,燭台切還有長谷部的關係倒是火爆了許多,可是說穿了完全就是一樣的問題。
不過以他對長谷部的理解,那傢伙或許根本沒意識到問題的根源,只是單純因為焦躁而發怒而已。而現在主上又把兩人安排進不同的隊伍裡,兩人能夠碰面的時間變得極少,難怪燭台切最近神經緊繃到失眠。
不難理解,卻也不能理解。
聽完藥研的解釋他總覺得有些不能釋懷的地方,可是再多的藥研也不知道了,他也想過去問問三日月,身為近侍的他或許握有什麼其他的情報,可是幾次上門卻都讓對方打馬虎眼敷衍過去,什麼都沒問出來。
就在他打算放棄這個看不到盡頭的問題時,卻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困境中。
不,並不是指他旺盛的好奇心得不到滿足,而單純是因為他尿急想去小解,眼前卻有兩個礙事的傢伙擋在廁所門口,彼此間劍拔弩張的氣氛導致他實在很不想往裡頭瞎攪和,讓他只好在對方看不見的轉角後兜轉。
雖然另外兩人有刻意壓低聲音,可他的位置顯然不夠遠,對話內容還是斷斷續續飄了過來。
「就算你不拒絕主上的出陣安排,至少也注意一下,不要衝過頭,老是把自己弄得大小傷不斷,雖然你覺得往手入室一躺就會好了,可是戰場上只要一大意就沒有下次了……」燭台切的聲音顯得異常焦慮。
「我想怎麼做是我的事,請你放尊重一點,把手放開。」相較之下,長谷部的聲音倒是冷漠到像可以從上面刮出一層冰。
「要不你至少把護身符戴上——」
這回燭台切連話都沒說完就被長谷部尖銳地打斷。
「我說過我不要你的東西!你到底要輕視我到什麼地步?這種程度的獎勵我可以靠自己得到,完全不需要你來操心!」
緊接而來是怒氣沖沖朝他的方向來的腳步聲,鶴丸嚇了一跳,反射性翻上了樑柱,才沒和轉過彎的長谷部碰上面。
在上頭看著追逐長谷部而去的燭台切,鶴丸瞇細了眼睛,他似乎從剛才的對話找到了癥結點,卻還有些事情想不透的,讓他稍微煩惱起是否要繼續追逐這個似乎可以帶給他樂趣的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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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來沒有要求你做這種事!」怒吼聲從帳子外傳來,出聲的人顯然沒有顧慮別人聽力的意思,吼的是一整個天崩地裂。
又來了。
房內的幾個人面面相覷,但顯然誰也沒打算動作,這不是第一次,當然也不會是最後一次,對於徒勞無功的調停唯一會傻傻站出來的陸奧守卻遠征去了,現在在場的人可沒有誰有那個閒情逸致。
最後是抱著刀坐在一旁打盹卻被驚醒的大俱利冷哼一聲,把刀子往旁邊一扔,面無表情地起身往噪音源走去。
他大力拉開帳子,正好撞見經過房間前的隊伍,長谷部的吼聲嘎然而止。那陣沉默的起因並不是因為內疚,大俱利並不認為長谷部有錯,甚至在某種程度上,他也認為這是必然會出現的結果。
他打量過眼前的幾人,金色的瞳孔依舊沒有太多的情緒起伏,一切都和往常一樣,相似到他不能確定這個事實是否能讓他感到更放心。
「他需要去手入室。」他朝隊伍的末端點了下頭。
明明是整個隊伍裡等級最高的人,卻次次都把自己搞的像是單騎出陣一樣,不受點傷都不行。
「是、是呀,如果還有什麼話要說的話,至少也等到燭台切手入完成嘛。」一直找不到機會開口的秋田也連忙緩頰。
雖然他們說的話的確比較佔理,但怒火正旺的長谷部顯然沒有因為外人的幾句話就冷靜下來,而身為另一位當事人的燭台切卻依舊一言不發,這樣的態度反而更刺激了長谷部。
「那傢伙想怎麼做干我什麼事?兩條腿長在他身上,我是能代替他走?還是你覺得我說兩句話他就會乖乖照做?呵,我可沒這麼偉大。」長谷部的冷笑甚至滲入了猙獰,他回過頭,看著始終躲避他的視線的燭台切,「至少我知道自己有多少斤兩,不會老想著做多餘的事!」
惡狠狠地拋下這一句話,長谷部果斷地轉頭離去。
而一直逃避著對方的視線的燭台切這時候才抬起了頭,卻沒有攔住長谷部,只是用一種複雜又自責的神情看著那道背影。
直到長谷部已經消失在走廊盡頭,大俱利才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已經不在了。」
「嗯,我知道。」燭台切回頭看著他,淺笑下藏著深深的疲憊。
大俱利很想反問他你真的知道嗎,可是最終他還是什麼都沒說出口,只是陪著燭台切走到手入房外才和他分開。有些事不用講的太明白,因為就算全部講出來也沒什麼用,說謊太容易,何況視覺上的欺騙也太真實。
有時候他還得感謝長谷部那充滿憤怒與譏諷的說話方式。
其實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的確很微妙,過去總是燭台切滿院子跑,試圖讓他安分地待在手入室裡面治療,然而曾幾何時他們的立場顛倒過來了,大俱利不親眼見到燭台切進入手入室就不安心。
雖然燭台切從來沒有真的拒絕治療過,但這個沉默卻心思細膩的青年卻也隱約感覺的到,燭台切已經不是過去那個遊刃有餘的他了。
「我覺得你太寵他們了。」彎過轉角,以神出鬼沒為賣點之一的鶴丸正坐在緣廊上,身旁擺著茶點,身著內番服的他顯然剛忙完……當然也有可能是直接翹掉了。
「那是因為你不認識過去的長谷部。」他安靜地說。
這種回答顯然勾起了鶴丸的興趣,「你認為我會因為認識他而改變我的想法嗎?」彎起的嘴角帶有一如往常地玩味。
對於這個問題大俱利認真地思考了一下,過去的長谷部的確是和現在的他很不一樣,可是就算認識了過去的長谷部,對現在的事態難道就會有所改善嗎?
「大概不會吧。」大俱利下了結論。
就像他一樣,就算想做點什麼,猶豫了半天還是只能默默陪著燭台切走進手入室,試圖治療大概永遠不會復原的傷口。
他遠遠地就看到日本號站在他的房間門口,用依舊散漫的姿勢斜靠著拉門。原本想掉頭就走,可是走了之後該上哪去,長谷部心裡卻沒個底,磨蹭間他卻已經走到了日本號面前。
「請你讓開,這是我的房間。」身高差異讓他得仰起頭才能直視對方的眼睛。長谷部不明白也不想知道日本號在這裡的理由,這個男人目前和他在同一個隊伍裡,回到本丸後對方立刻撇下眾人不見蹤影,長谷部還以為他是先一步去手入室了,但看上去並不是如此。
這個笑起來永遠帶著三分無賴的大叔,不笑的時候也和無賴一樣可怕,俯視他的眼神帶著恫嚇的味道在,這讓長谷部反射性的緊繃了起來。
冷不防地,日本號舉起拳頭就往他臉上招呼過來,長谷部雖然嚇了一跳,卻也同時舉起手臂隔開了日本號的攻擊。
可是他雖然擋住了日本號的拳頭,骨頭卻因為硬是接下了重擊而隱隱作痛,而日本號緊接著往他腹部上使勁踹的一腳更是讓他直接滾到了庭院中。
這並不是往常的切磋,至少對日本號而言不是如此,雖然只是空手,但他每一次下手都沒有放水,也沒打算給長谷部喘息的機會。
有些狼狽的長谷部在地上滾了兩圈後翻身站起,正好迎上了沒打算就這麼結束的日本號。
當然,被人這樣莫名其妙地踹了一腳的長谷部,原本就很惡劣的心情更是直接盪到谷底,再也不打算開口,理由什麼的怎樣都好,眼前還是先打一場再說。
兩個人糾纏在一起,只要找到空隙,下手是一點猶豫也沒有,長谷部不止一次被摔進了矮樹叢中,日本號也在過程中被揍青了一隻眼睛。
可是誰也沒有對現在的狀況給出解釋,像是一直被勉強壓抑的開關被暴力地揭開,理智的屏障應聲潰堤,怒氣滾滾而出,焦躁不安全部化成傷害發洩在對方身上。
拳頭砸在身上的確是很疼,但是皮肉傷是會好的,反而是心裡無處發洩的鬱悶,讓他覺得自己正慢慢被勒死,空氣一點一滴被奪走,漸漸無法呼吸。
他需要發洩,而不論原因是什麼,日本號都好好讓他紓解了這股情緒。
最後這場不知因何而起的互毆結束的也很突然,長谷部被絆倒,日本號揪住他的領子,他都做好挨揍的打算了,但日本號高高舉起的拳頭卻始終沒有落下。
「算了。」這麼說的他一臉沒勁地鬆了手,重重往旁邊一坐,又恢復往常閒散的模樣。
長谷部也跟著默默坐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屑,但弄髒的地方是實在太多,他拍了一會就放棄了。左臉頰火辣辣的疼,他看不見自己的樣子,八成被揍的很慘,不過身旁的日本號臉上也很精彩,他倒是沒什麼好不平衡的。
「要是不做到這種地步的話,根本沒辦法好好和你說話啊。」日本號一副麻煩死了的樣子搔著頭。
長谷部冷淡地瞥了又變成亂糟糟的大叔的對方一眼,「我沒什麼想和你說的。」
一旁的日本號反倒笑了起來,一副我就知道會這樣的樣子。
「這種事平常我是懶得管的,可是都被人那樣拜託了,不做點什麼可就說不過去了。」
簡短的幾句話卻恰好戳中了長谷部的要害,他不能明白為什麼每個人都試圖干涉他,與其讓日本號勉強與自己交好,長谷部寧可要對方管好自己的事就好。
「如果是燭台切的請託的話,請你回去告訴他,不要白費心思了,就算──」
「誰說是燭台切了?你這傢伙,是不是把事情想的太簡單了?」從身旁傳來日本號戲謔似地笑聲。
被人毫不留情地嘲笑了一番的長谷部臉色當然不好,「說重點。」他厲聲說道。
日本號止住笑,轉頭看著他,「你對上一把壓切長谷部的理解有多少?」
對於突如其來的問題長谷部有些莫名其妙,可他還是斟酌了一下,「不多。」他老實回答。
事實上,更趨近於完全空白也說不定,畢竟誰也沒有向他提過,過去的壓切長谷部是怎樣的人,他也沒有興趣多問,對他而言專注於現在被託付的每一項任務才是最重要的。但是他畢竟也是壓切長谷部,構成這個人該有的歷史記憶他一項也不缺,要理解他,總有些脈絡可循。
「你被召喚的時候,燭台切也在場對吧?你難道都沒有想過為什麼嗎?」
長谷部想起了那個日子,將他召喚出來的主上,連他的自我介紹都沒聽完,便揮手打斷了他,「我知道你是誰,壓切長谷部,多餘的介紹就不需要了。」
接著主上轉向以端正姿勢跪坐在角落的燭台切,「接下來就是你的事了。」
就這樣一句話之後,他就被扔給了燭台切。是燭台切帶著他認識本丸,見過每一個人,甚至連他第一次上戰場,隊伍名單裡也有燭台切。
那其實是件很弔詭的事情,不說初期的戰場並不困難,就算他一個人也完全沒有問題,何況他們的等級天差地遠,就算是在他只能勉強存活的戰場,燭台切依舊得不到多少經驗值。
儘管長谷部一開始就注意到了這些徵兆,他還是以為那只是因為主上交託的命令,燭台切才會像扮家家酒那樣陪他。
那段時間是他們的關係最為穩定的時候,所以長谷部從來沒有懷疑過,就算有時候半夜醒來會發現燭台切滾進他的被窩裡弄亂他工整的睡姿,他也只歸咎成睡相不好的問題罷了——當時的他甚至沒有質疑過他們為什麼會住在同一間房間。
真正讓他發現到燭台切平靜寬和下的異常是在一次出陣中,那時他估錯了形勢,敵方的大太刀朝他斬過來時,長谷部就知道自己閃不掉了,可他同時也知道,這樣的創傷並不會危及他的性命。
所以他並沒有閃避,正面挨下一刀後,立刻反手解決了對手。
可是他的舉動似乎嚇壞了燭台切,甚至在下一次出陣時,為了長谷部沒有把護身符帶在身上而大吵了一架。
一切都不對了。長谷部甚至知道,燭台切偶爾會在半夜驚醒,偷偷探他的鼻息或是撫摸他的臉頰,可是當他睜開眼時,卻又一副沒事人的樣子要他早點睡。
這讓長谷部覺得毛骨悚然。特別是當燭台切看著他,卻露出連他都陌生的溫柔表情時,長谷部發現自己對燭台切的恐懼感幾乎要越過他對自己的看照,成了對他唯一的感想。
可真要說燭台切真對他做了什麼,那倒也沒有,但人就是有種本能去察覺不對勁之處。只是剛獲得了人類之軀的長谷部此刻僅僅能夠察覺,到他能稍微窺探理解燭台切這個人,仍舊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真要說起來,日本號對壓切長谷部的在意程度並沒有特別高,就算那執拗到幾近扭曲的堅持在他看來根本是世界奇觀,可理解了也就這麼回事。人家說無規矩不成方圓,只要了解了長谷部的規則,他也不過就是個平凡的人。
有些時候甚至讓他感到有些親近,前提是不要一天到晚抱怨他一直在喝酒的話。
可是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是他對過去的長谷部的感覺。
……或許還夾雜了某種對他的未卜先知的欽佩吧。
那是長谷部唯一一次在他面前喝到趴掉——明明就不是個多會喝酒的人,卻學他一樣抱著酒瓶猛灌,有病啊這傢伙?喝掉了同等的量卻一絲醉意也沒有的日本號鄙視地看著陣亡的長谷部。
正想著是否該找燭台切把人帶回去的時候,他以為已經醉死的長谷部卻用含糊不清的語調開口了。
他說,如果我出了什麼事,燭台切和未來的長谷部就交給你了。
其實燭台切和長谷部的關係從來沒有被證實,當事人既不承認也從未否認過,日本號也只是遠遠的看著,當那兩人錯身而過時彼此望進對方的那一眼。
在戰場上談感情很愚蠢,但他並不否認那是件美好的事,所以他也僅只是繼續抱著酒瓶,在半醉半醒間遠遠遙望。
日本號在那之後曾經想過為什麼長谷部要將這件事託付給他,他們的關係絕對沒有親密到這種程度,甚至交託給那個膚色黝黑的青年都比他來的合理一點。
他本想就此把這件事情拋諸腦後,誰有精力去理解那種彎彎繞繞,又不是閒得發慌。
然而很久很久之後他終於明白了,長谷部之所以找上他的理由,就是因為這種置身事外的態度,他和大俱利不一樣,所以他不會去同情,他或許會唏噓,卻不會讓他在揍人的時候手下留情。
事情有了開始就應該要結束,他不會陪著他們演這場鬧劇,但如果長谷部希望他敲響結束的鐘聲,那日本號倒是很樂意幫忙。
誰讓他接受了這麼個麻煩的請託。
這個本丸的壓切長谷部和燭台切光忠的感情很差這是眾所皆知的事情。或許應該說,現在的壓切長谷部和本丸裡的每個人感情都稱不上好。
或許曾經好過也說不定,但那畢竟是太久以前的事,宗三左文字已經記的不是太清楚了。
時光似水,流過的就不會復返,無論誰都只是過客,他就像停落在水面的花,恍惚地看著各式各樣的人從他身邊走過。
他那纖細的像是一折即斷的人類型態散發出一種自然的疏遠氣息,儘管被鶴丸國永打趣成高嶺之花,宗三也沒有改變過他的處世之道。
有些人會在心愛的東西上面留下痕跡,像是宣示所有權那樣的舉動,至少宗三是沒有興趣去做的。
除非必要,他不會刻意與人交談,但也不像那些沉默寡言的人,日常瑣碎之類的事情他也是聊得開的,只是他不會深入任何話題,也不會藉此想和任何人拉近關係。
所以當壓切長谷部找上他,想徵詢他的意見時,宗三是有些犯難的。有些事情他是可以看的很清楚,但那並不代表他就有義務去改變現狀,可是看著長谷部的雙眼,他卻也知道,這個執著過了頭的故人如果沒有得到解答的話,恐怕不會這麼輕易離去。
但很奇異的,宗三的確覺得這是件麻煩的事,但他卻不覺得長谷部是個麻煩。
就像是銘刻在他身上的那道印子,稱不上疼痛,卻隱晦的訴說著他的身份。眼前的長谷部也是,無謂在意與否,他的身上的確留下了由他人所施加的痕跡。
「冬乃四季之末,一年之終,是萬物死寂、沉睡的季節。」他沉默片刻後,淡淡地開口。像是回應他的話,庭院內視線所及之處的最後一片枯葉,伴隨漸寒的風,輕如絮羽緩緩落地。
「歲月無法被挽留,可是人類卻會為了讓思念多留存一些時間而行動。」
「我不明白。」長谷部皺眉。
「嗯,我也不明白,只是單純地知道而已,所以你的問題我恐怕幫不上忙。」
聽到這句回答的長谷部轉身就想走,那沒耐性的態度卻僅是惹得宗三莞爾一笑。
「可是現在在這裡的是你,長谷部。」
已經銘刻上去的印痕不可能消失,但只要活著,就一定有什麼是他們可以做的。在這裡,他們並非死物。
「如果討厭的話,就想辦法改變,在結局之後,一定還有些故事是可以被訴說的。」
因為他的話而駐佇足的長谷部,臉上是不加掩飾的困惑,但是宗三沒有多加解釋的打算,他可不是監護人,沒道理要他樣樣說得明白。
回過頭,撥弄了一下因為動作而落到一邊去的頭髮,手邊泡好許久的茶已經涼透了,可他還想再看一下庭園的景色。
就算是萬物沉睡的季節,總有些東西是值得醉心的。
要不,籠中鳥又是為何而鳴啼的?
「你……認識過去的他們吧?」在他身旁站了許久的長谷部再次開口搭話,聲音卻多了份遲疑。
「如果你指的是過去的長谷部和燭台切的話,我的確認識他們。」宗三平靜地說道。
身為再刃過的刀,他的價值幾乎只剩下藝術品這條路,所以其他人很難想像,如此脆弱的刀究竟如何在一次次的戰場上存活下來的。
但事情就是如此的不合常理,他來到這個本丸的時間甚至比燭台切光忠還早……或許也比上一任壓切長谷部早,可是面對這麼多相同的面孔,他發現自己已經無法輕易區分每一道走過他身旁的腳步聲。
他知道不只自己一個人有著這樣的困擾,可也不是每個人都會在意,他自己也頂多是在提起過去發生的事情時,卻發現對方已經不是共同經歷過那件事的人會有些尷尬而已。
「那麼你覺得他們……怎樣?」
隨著輕輕響起的笑聲,宗三終於捨得把視線轉向對方。
「對,他們的確是在交往,我知道你想問的是這個。現在知道了你打算怎麼做?去質問燭台切嗎?自己是不是代替品這件事?」
長谷部一個箭步衝了過來,雙手擰著他的領子,因憤怒而赤紅的雙眼瞪著他。
「真傷腦筋,如果不想知道答案的話,又為什麼要死死攥著呢?」他反抓住長谷部的手,將自己的衣服從對方手中解救出來,「長谷部,你為何不問問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說起鶴丸國永這個人,最大的興趣無非是給自己找樂子,人類可以說人生苦短及時行樂,可他們這種已經活的太久的傢伙也差不了多少,如果不找點有趣的事做做,人生實在是不知道還有什麼好玩的。
所以就算他在來到這個本丸後沒多久就發現這裡雖然表面上平靜,內裡卻透著無法驅散的悲傷與壓抑,他還是依然故我地遊走於本丸的任何一個角落,隨時準備送給路過的任何一個人出其不意的驚喜。
「……所以說人還是活的自由自在的比較好。」鶴丸難得嚴肅地板起臉,「人與人間的緣分並不是壞事,可是如果因此被束縛住的話,那就是得不償失了。」
「……感謝你的忠告。」
被那嚴肅的氣氛感染,坐在對面的燭台切也跟著直起了身體,坐姿是再標準不過,只是就算這樣,鶴丸還是知道他的視線無法克制地一直往自己的衣服上飄。
這也難怪,剛才為了給燭台切振奮精神,他特意找了把去掉箭頭的箭矢,還用染料把自己的衣服染紅了一片,再將自己插成一隻刺蝟後倒在燭台切的房間裡裝死。
雖然是個很老套的把戲,可是能夠成為經典絕對不是沒有理由的,燭台切的確是被嚇得夠嗆,甚至還差點把跳起來嚇人的他當成殭屍暴揍一頓。
為了這一點鶴丸還特地正經圍坐地給燭台切上了一堂關於幽默感有多重要的課,只是那身還沒換下來的衣服似乎是太引人注目,弄得燭台切沒幾分鐘就往他身上瞟幾下。
「你真的有聽進去嗎?我看你心不在焉的。」
被他這麼直白地指出,燭台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不,我只是在想那件衣服之後要怎麼清洗,染料乾掉的話很難弄掉的,特別是白色的衣服。」
「重點是在哪裡嗎!」鶴丸非常誇張地撫額嘆氣,「要不是鶴丸老師是個大好人,才會費盡心思開導你,藥研可是直接配合副藥打算讓你睡到天荒地老的。老實說,你最近都沒怎麼睡吧,看你都萎靡成什麼樣子了。」
「我是稍微有點睡的不安穩……等等,你說的那副藥現在在哪裡?」
鶴丸歡快地豎起大拇指,「就在你剛才喝下的那杯水裡。」
……啊,倒了。
看著如同藥研所說,在時間內乖乖趴倒在桌上的燭台切,鶴丸深刻的反省了一下自己是否有做了什麼會讓藥研記恨的事情,要不走在路上突然昏倒是會笑掉人大牙的。
「如何,燭台切旦那睡下了吧?」進門的藥研往他這邊看了眼,接著便熟門熟路地往壁櫥裡掏棉被。
「怎麼看你好像很熟練的樣子。」鶴丸本來也想做點什麼的,可是看藥研俐落的動作,似乎完全沒有他能幫上忙的地方。
鋪好床墊後,他們兩個合力把燭台切搬過來,失去意識的肉身沉的很,完全不比刀身形態,兩人合作還有些辛苦。
「之前都是請一期哥幫我的,只是這次剛好碰上他出陣,只好請鶴丸旦那幫忙了。」勞動結束的藥研抹了把額頭,雖然天氣已經滲入了寒意,可這工作還是讓他們忙出了一身薄汗。
「這種事發生過很多次了嗎?」
「……之前燭台切旦那也有段時間難以入眠,所以我才特地配了那副藥給他,不過他似乎很抗拒,一直都沒有服用。」
確認過燭台切已經睡熟之後,藥研指了指門口示意他出去再說。
「也難為他在那種情況下還能維持日常生活,明明狀況都這麼差了,還勉強自己陪同長谷部旦那出陣。」
鶴丸偏頭想了想,似乎真有這麼回事,他來到這個本丸的時間還沒多久,有段時間他和長谷部被分在同一個隊伍裡,直到後來長谷部被調到等級更高的地圖他們才分開。
「說到這個,他們兩個究竟是怎麼回事?我根本看不懂,大俱利完全不肯和我解釋,從他們兩個身上也問不出什麼來。」
鶴丸對那兩個人的印象都還停留在過去相處過的日子裡,一個有點婆媽,一個有點嚴厲,可都是好相處的人,和現在的狀況非常不一樣。他只能把理由歸咎於人是會改變的這一點,所以對於和記憶中有些落差的兩人,鶴丸除了有些感慨以外並沒有太多干涉。
他原本以為藥研也不會正面回答他的問題,所以鶴丸也只是當成隨口抱怨,問過就忘了。
畢竟這個問題的核心似乎是在過去的長谷部身上,本丸裡卻像是約定好了,誰也不曾提起他。
過去的長谷部就像是個禁忌,鶴丸就算是再樂於去發覺好玩的事物,也不會特地去挖掘應該沉睡的事實。
可是沒想到幾天後和他一起安排到內番工作的藥研又順勢提起了這個話題。
「鶴丸旦那覺得真正的強大是怎麼回事呢?」
對方講的太隨意,正使勁拿著鬃刷刷馬的鶴丸差點漏聽了這句話。
「真正的強大?」鶴丸複述了一次對方的問句,這個問題所包含的範圍太廣,要說千人千種也不為過,可既然藥研都這麼認真地詢問了,他也試著給出了他認為最適當的答案。「大概是無論遭遇什麼事,都能一如初衷,毫不改變的心態吧。」
「果然像是鶴丸旦那的回答呢。」藥研似乎很明白地點了點頭,「可是對我來說,真正的強大是那份不能被撼動的溫柔,像是一期哥,或是燭台切旦那還有長谷部旦那那樣子。」
鶴丸停下了手上的動作,不得不說,藥研的觀點很有意思,燭台切的溫柔是任誰也看得出來的,可是要說起長谷部,多半只有嚴厲卻又不得要領的感覺。
「雖然一期哥會替兄弟們準備護身符,可是也不是每次出陣都能有足夠的數量,這時候護身符都會優先讓給等級比較低的人配戴,這算是很合理的判斷,就算出了什麼事也不應該責怪一期哥。」
「可是就算明白這個道理,真正碰到的時候,還是沒法這麼理性的思考,對吧。」
就像他認識燭台切和長谷部,鶴丸和一期一陣相處過的日子絕對也不算短,至少足夠他明白這個過度認真的老實人。
「而且對於這件事誰都無計可施,這不是光說看開點或是生死有命就能揭過去的事,所以雖然知道一期哥一直在勉強自己,我們也無法為他做些什麼。」
在巨大的生死之輪面前,他們一直都是如此無力,無論是刀身還是人類,不是見證著自己重要的人消亡就是自己先走一步,直到這份無止盡的輪迴成為歷史的一部分。
「所以說知道長谷部旦那為了保護五虎退而斷刀時,和悲傷比起來我卻優先感到了慶幸。」
幸好不用再讓一期哥感受到那樣的痛苦,幸好不用再讓一期哥質疑自己的選擇。
藥研這麼說的時候垂著頭,像是刻意避開了他的視線。
「很差勁吧,明明都是同一個本丸的夥伴,而且還是會這樣溫柔對待我們的長谷部旦那。」
鶴丸沉默了下來,因為經歷過太多,所以他能夠把心放得很寬,明白並且接納自己的無能為力,可是並非所有人都能像他這樣看得開。
「我不認識你們口中的長谷部,可是如果他真的如同你所說,是個如此溫柔的人的話,一定不會因此而責備你的。」他來到藥研的身旁,很溫柔地拍了拍他的腦袋。「而且我覺得藥研肯定也是個溫柔的人,你一直很努力吧,為了不讓一期擔心。不過偶爾依賴他一下也行喔,畢竟要是連弟弟都不信任自己的話,一期可是會傷心的。」
至於一期曾經私底下向他提過,藥研太過獨立讓他有些擔心的事,鶴丸就聰明地略過了。
「好了,回到我們的話題,我還是不明白燭台切和長谷部兩人之間究竟出了什麼事,你會說給我聽的吧。」
似乎稍微釋懷了點的藥研的確不負期望把所有知道的事都說了,只是事情出乎意料的程度連鶴丸都震驚了。
「哎呀哎呀,這可真嚇到我了,沒想到這兩個人的關係會好到這種地步,如果光從過去相處的時光來判斷,他們可不像會有深度交集的人。」
「我原本也是這麼想的,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兩個人的關係就親近了起來……可是若真是這樣,就算長谷部旦那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人,現在他們的感情會變這麼差還是很奇怪。」
藥研不明白的事,鶴丸偏頭想了一下就明白了,畢竟眼前就有個活生生的例子,只是相較於藥研和一期一陣,燭台切還有長谷部的關係倒是火爆了許多,可是說穿了完全就是一樣的問題。
不過以他對長谷部的理解,那傢伙或許根本沒意識到問題的根源,只是單純因為焦躁而發怒而已。而現在主上又把兩人安排進不同的隊伍裡,兩人能夠碰面的時間變得極少,難怪燭台切最近神經緊繃到失眠。
不難理解,卻也不能理解。
聽完藥研的解釋他總覺得有些不能釋懷的地方,可是再多的藥研也不知道了,他也想過去問問三日月,身為近侍的他或許握有什麼其他的情報,可是幾次上門卻都讓對方打馬虎眼敷衍過去,什麼都沒問出來。
就在他打算放棄這個看不到盡頭的問題時,卻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困境中。
不,並不是指他旺盛的好奇心得不到滿足,而單純是因為他尿急想去小解,眼前卻有兩個礙事的傢伙擋在廁所門口,彼此間劍拔弩張的氣氛導致他實在很不想往裡頭瞎攪和,讓他只好在對方看不見的轉角後兜轉。
雖然另外兩人有刻意壓低聲音,可他的位置顯然不夠遠,對話內容還是斷斷續續飄了過來。
「就算你不拒絕主上的出陣安排,至少也注意一下,不要衝過頭,老是把自己弄得大小傷不斷,雖然你覺得往手入室一躺就會好了,可是戰場上只要一大意就沒有下次了……」燭台切的聲音顯得異常焦慮。
「我想怎麼做是我的事,請你放尊重一點,把手放開。」相較之下,長谷部的聲音倒是冷漠到像可以從上面刮出一層冰。
「要不你至少把護身符戴上——」
這回燭台切連話都沒說完就被長谷部尖銳地打斷。
「我說過我不要你的東西!你到底要輕視我到什麼地步?這種程度的獎勵我可以靠自己得到,完全不需要你來操心!」
緊接而來是怒氣沖沖朝他的方向來的腳步聲,鶴丸嚇了一跳,反射性翻上了樑柱,才沒和轉過彎的長谷部碰上面。
在上頭看著追逐長谷部而去的燭台切,鶴丸瞇細了眼睛,他似乎從剛才的對話找到了癥結點,卻還有些事情想不透的,讓他稍微煩惱起是否要繼續追逐這個似乎可以帶給他樂趣的事件。
02
天氣已經冷了好一陣子。談話間呼出的氣息總是迅速地成為一片白霧,各個房間裡都安上了火盆,若是想在外頭行走,不多添幾件衣服都不行。
撲面而來的空氣冷冽的幾乎要染上肅殺的氣息,萬籟俱寂,燭台切光忠的腳步放的很輕,像是怕會驚擾了這樣如死般的沉默。
或許就是如此的沉默,才顯得這副景象滲入了某種怪異的虛幻感。
本丸裡不該有四季之分的,在這個時間不會流動的異常之地,無論是季節或是年歲都沒有意義。
但是儘管沒有意義卻依然存在的東西,這個世界上要多少有多少。
或許該說,存在是一種結果,而結果不一定是有意義的,唯一能確定的是,每個結果都有理由。
這個陰霾的季節之所以存在的理由,是為了審神者。
當初本丸的規劃還在草擬階段時,對於季節變換的必要性便產生了分歧。儘管失去了記憶,審神者可不是就此退化成了什麼都不懂的嬰兒,總有些什麼已經銘刻進血液裡,根生在靈魂之上。
『肉體的記憶』便是四季變化被留下來的原因。
就算記憶沒了,肉體也會記得。既然如此,儘管是人為的,相似於過去生活的世界總比完全陌生的環境好。
只是這樣的設計對這個本丸的審神者而言毫無意義。他既不會因為新生而讚嘆,也不會因為豐收而欣喜。
大概就算是生與死之間的絕對相隔,對他們的主上而言也是完全沒有意義的吧。
這麼說來,那傢伙來到這個本丸也已經半年了。
他來到這個本丸的時候,第一把壓切長谷部已經折損。
而在他第二次經歷這個本丸的冬天時,相伴左右的已經是第三把壓切長谷部。
燭台切一直試圖讓自己忘掉那個清晨,明明是仲夏,那天天空卻陰森森的,透著沁骨的寒意。讓習慣性一早起床準備早餐的他打了幾個寒顫,心底隱隱有了不安。
而不久之後夜戰歸來的部隊將事情引向了結果。
看著被包覆在破碎的暗色布料中,同樣黯淡的刀刃碎片,聽著同樣全身是傷,哭得面白氣促的五虎退顛三倒四的解釋。
他艱難地將握緊的拳頭鬆開,深呼吸幾次,才安撫地地拍了拍短刀的腦袋。
「不是你的錯,長谷部只是盡了自己的責任,這是他的選擇,不論他是否預料到了這個結果,我們得尊重他之所以這麼行動的理由……不要為了他哭。」他知道自己必須露出笑容,「我先向主上報告吧,受傷的人先去手入室,其他人把手腳洗一洗,一會就要開飯了。」
其實這個時間,主上根本還沒醒,他到了審神者的小院時見到的也只是近侍三日月宗近。而且這種事通常交由近侍轉達即可,他根本沒必要在一旁的小間等候,可他還是留下來了。
端坐在小間裡,手上捧著那一包碎片,他茫然地凝視前方。
他覺得自己需要時間消化,可是對於必然的結果他也不知道自己需要時間接受什麼。時間不會流動,他們不可能衰老,不可能有人類的壽終正寢。
被刀解或是死在戰場上,長谷部甚至可以說是獲得了最好的終局。
可是他依舊感受到心底不符合季節的冷意,他感到疼痛,難以呼吸,卻不願意去深思。
去評論結果只是徒勞,凋零的花朵不會再長回枝頭。
主上進來的時候,他已經維持同樣的姿勢許久,心臟和腿同樣的麻痛。他有些木然地抬頭,審神者雙手攏在袖子裡,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一副根本沒打算坐下的樣子。
捧起用破碎的襯衫草草包覆的碎片,曾經名為壓切長谷部的刀刃正安靜地躺在裡面,黯淡地看不出他曾經的輝煌。
他簡單而冷調地說明了情況。夜戰部隊在池田屋碰上檢非違使,長谷部君為了保護短刀而戰死。
聽完他的報告後,主上點點頭,眼神平靜地開口,「我記得倉庫裡還有他的備品,我會讓三日月取來,用完早餐後進行附魂儀式。」
如果將斷刀的消息在各部隊共同回報出征結果的時候上報的話,獲得的也是這樣的回應,這點他是知道的。他看過太多,太多次這樣的場面,以至於他以為自己已經麻木。
可是他發現並不是這樣。他想聽的不是這些。他疼痛到接近麻痺的心臟仍舊跳動。
所以在得到回應後,他還是跪坐原地,捧著斷刀,沉默地望著主上。
原本只是平淡地看著他的主上逐漸皺起了眉頭,「你應該感到慶幸,犧牲的不是厚或是平野,壓切雖然是打刀,卻比那兩把稀有刀容易入手,而且打刀比短脇好練,經驗值的要求又沒有太刀或大太刀嚴厲,相較之下損失並不是太大……」主上停頓了,但燭台切相信那並不是因為他越來越難看的臉色。
主上俯視著他,眼神是那樣冷冽,唇角卻泛起在他看來飽含著強烈惡意的笑容。
「我似乎聽過你們的傳聞……」他瞇起眼,「這樣你應該明白,如果不想再失去的話應該要怎麼做吧。」
他不動聲色地顫了下,卻不是因為憤怒。
主上並不是會隨意捨棄他們的人,可是對於任何人的逝去,對他而言也僅只是利益得失之流的問題。如同他對季節的流逝毫無感觸,他對刀劍男士的感覺也僅停留在夠不夠強大,容不容易入手和升級而已。
並非殘酷或是惡質,殺伐決斷並非錯事,那是能成為天下共主的人通常會有的果決。他們不在意失去了什麼,而是獲得的東西價值是否高於那些,付出的損失是否能抑制在最小。
主上不能容許無謂的損失。而避免無謂的損失的最佳方法就是變強。一次次砥練,磨厲自己,因為不夠強悍的,早已成了一堆碎片,深埋在這個本丸的歲月裡。
直到累累骸骨,直到消除了每一個壓切長谷部的差異,直到被人遺忘。
儘管是不同的刀,但看著每一次的永眠與附魂,都讓燭台切腦海中的長谷部又淡了幾分。偶爾,在看著現在的壓切長谷部的時候,他會困惑地想著這人是否是對他而言特別的那個人。
像是長谷部從來不曾離他而去。
可是就像是時間會公平地帶走記憶與傷痛,現實總能在任何時候提醒他,在這個時間不會流動的異常之處,並非所有東西都能永恆存在。
彎過轉角,在本丸的最後方,原本該是庭園的一角現在卻沒有任何造景,唯一有的是塊斑駁的石碑,以及它前方泥土地上散亂著的各式花朵,成束或單支,卻無法讓這塊地上死寂的氛圍減少一絲半點。
此處是他們共同的墓碑,被留下的人會親手將記憶中的一部分埋在這裡,不一定是刀劍的碎片,畢竟不是所有人的運氣都好到有機會把殘骸送回來,更多的是被迫遺留在戰場上,最終被時空的狹縫吞噬。
當初燭台切考慮了一整天,還是沒有把長谷部的碎片埋進去,取而代之的是他備用的白手套。埋葬他的時候大俱利也在,對此那個一向沉默的青年什麼也沒說,只是在掩土前,燭台切把自己的手套脫下,一同埋進坑裡時蹙緊了眉頭。
長谷部的離去把他的一部分也帶走了,心裡空蕩蕩的,那陣子胸口像是破了個大洞,光是呼吸都撕扯的發疼。可是他既無法哭泣也無法發怒,情緒像被浸在溫水裡,空空的無處著落。
或許支持他,沒讓他在這個過度清冷的本丸放逐自己的唯一理由,就是他無法再看到另一個壓切長谷部死在他前面。
儘管屬於這個燭台切的壓切長谷部已經不在了。
他蹲下身子,在粉白的花朵旁謹慎地放上親手折的紙鶴,淺淺的紫色,會讓人想到長谷部的顏色。
想了想,他還是很人類的雙手合十,低頭默念了些話,只是大部分是道歉就是。
長谷部會很生氣的,肯定會。
想起那人飽含在憤怒之下的擔憂與關懷,燭台切的表情一下子溫和了下來,緊緊抿起的嘴角甚至沁出了略帶感傷的微笑。
大概就是因為失去了,所以現在所有的回憶都變成了一種模糊的懷念,不管是好是壞,甚至連爭吵都變成他放不下的過去。
深色的印子在視線外的泥土地留下了一道痕跡,像是他一直沒法哭出來的眼淚,燭台切抬起臉,冰冷的濕意落在他的眼瞼,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開始了。
在他失去長谷部的第一百個日子,細如鴻毛的雪灑遍了整個院子,將他折好的紙鶴浸的軟爛,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天氣已經冷了好一陣子。談話間呼出的氣息總是迅速地成為一片白霧,各個房間裡都安上了火盆,若是想在外頭行走,不多添幾件衣服都不行。
撲面而來的空氣冷冽的幾乎要染上肅殺的氣息,萬籟俱寂,燭台切光忠的腳步放的很輕,像是怕會驚擾了這樣如死般的沉默。
或許就是如此的沉默,才顯得這副景象滲入了某種怪異的虛幻感。
本丸裡不該有四季之分的,在這個時間不會流動的異常之地,無論是季節或是年歲都沒有意義。
但是儘管沒有意義卻依然存在的東西,這個世界上要多少有多少。
或許該說,存在是一種結果,而結果不一定是有意義的,唯一能確定的是,每個結果都有理由。
這個陰霾的季節之所以存在的理由,是為了審神者。
當初本丸的規劃還在草擬階段時,對於季節變換的必要性便產生了分歧。儘管失去了記憶,審神者可不是就此退化成了什麼都不懂的嬰兒,總有些什麼已經銘刻進血液裡,根生在靈魂之上。
『肉體的記憶』便是四季變化被留下來的原因。
就算記憶沒了,肉體也會記得。既然如此,儘管是人為的,相似於過去生活的世界總比完全陌生的環境好。
只是這樣的設計對這個本丸的審神者而言毫無意義。他既不會因為新生而讚嘆,也不會因為豐收而欣喜。
大概就算是生與死之間的絕對相隔,對他們的主上而言也是完全沒有意義的吧。
這麼說來,那傢伙來到這個本丸也已經半年了。
他來到這個本丸的時候,第一把壓切長谷部已經折損。
而在他第二次經歷這個本丸的冬天時,相伴左右的已經是第三把壓切長谷部。
燭台切一直試圖讓自己忘掉那個清晨,明明是仲夏,那天天空卻陰森森的,透著沁骨的寒意。讓習慣性一早起床準備早餐的他打了幾個寒顫,心底隱隱有了不安。
而不久之後夜戰歸來的部隊將事情引向了結果。
看著被包覆在破碎的暗色布料中,同樣黯淡的刀刃碎片,聽著同樣全身是傷,哭得面白氣促的五虎退顛三倒四的解釋。
他艱難地將握緊的拳頭鬆開,深呼吸幾次,才安撫地地拍了拍短刀的腦袋。
「不是你的錯,長谷部只是盡了自己的責任,這是他的選擇,不論他是否預料到了這個結果,我們得尊重他之所以這麼行動的理由……不要為了他哭。」他知道自己必須露出笑容,「我先向主上報告吧,受傷的人先去手入室,其他人把手腳洗一洗,一會就要開飯了。」
其實這個時間,主上根本還沒醒,他到了審神者的小院時見到的也只是近侍三日月宗近。而且這種事通常交由近侍轉達即可,他根本沒必要在一旁的小間等候,可他還是留下來了。
端坐在小間裡,手上捧著那一包碎片,他茫然地凝視前方。
他覺得自己需要時間消化,可是對於必然的結果他也不知道自己需要時間接受什麼。時間不會流動,他們不可能衰老,不可能有人類的壽終正寢。
被刀解或是死在戰場上,長谷部甚至可以說是獲得了最好的終局。
可是他依舊感受到心底不符合季節的冷意,他感到疼痛,難以呼吸,卻不願意去深思。
去評論結果只是徒勞,凋零的花朵不會再長回枝頭。
主上進來的時候,他已經維持同樣的姿勢許久,心臟和腿同樣的麻痛。他有些木然地抬頭,審神者雙手攏在袖子裡,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一副根本沒打算坐下的樣子。
捧起用破碎的襯衫草草包覆的碎片,曾經名為壓切長谷部的刀刃正安靜地躺在裡面,黯淡地看不出他曾經的輝煌。
他簡單而冷調地說明了情況。夜戰部隊在池田屋碰上檢非違使,長谷部君為了保護短刀而戰死。
聽完他的報告後,主上點點頭,眼神平靜地開口,「我記得倉庫裡還有他的備品,我會讓三日月取來,用完早餐後進行附魂儀式。」
如果將斷刀的消息在各部隊共同回報出征結果的時候上報的話,獲得的也是這樣的回應,這點他是知道的。他看過太多,太多次這樣的場面,以至於他以為自己已經麻木。
可是他發現並不是這樣。他想聽的不是這些。他疼痛到接近麻痺的心臟仍舊跳動。
所以在得到回應後,他還是跪坐原地,捧著斷刀,沉默地望著主上。
原本只是平淡地看著他的主上逐漸皺起了眉頭,「你應該感到慶幸,犧牲的不是厚或是平野,壓切雖然是打刀,卻比那兩把稀有刀容易入手,而且打刀比短脇好練,經驗值的要求又沒有太刀或大太刀嚴厲,相較之下損失並不是太大……」主上停頓了,但燭台切相信那並不是因為他越來越難看的臉色。
主上俯視著他,眼神是那樣冷冽,唇角卻泛起在他看來飽含著強烈惡意的笑容。
「我似乎聽過你們的傳聞……」他瞇起眼,「這樣你應該明白,如果不想再失去的話應該要怎麼做吧。」
他不動聲色地顫了下,卻不是因為憤怒。
主上並不是會隨意捨棄他們的人,可是對於任何人的逝去,對他而言也僅只是利益得失之流的問題。如同他對季節的流逝毫無感觸,他對刀劍男士的感覺也僅停留在夠不夠強大,容不容易入手和升級而已。
並非殘酷或是惡質,殺伐決斷並非錯事,那是能成為天下共主的人通常會有的果決。他們不在意失去了什麼,而是獲得的東西價值是否高於那些,付出的損失是否能抑制在最小。
主上不能容許無謂的損失。而避免無謂的損失的最佳方法就是變強。一次次砥練,磨厲自己,因為不夠強悍的,早已成了一堆碎片,深埋在這個本丸的歲月裡。
直到累累骸骨,直到消除了每一個壓切長谷部的差異,直到被人遺忘。
儘管是不同的刀,但看著每一次的永眠與附魂,都讓燭台切腦海中的長谷部又淡了幾分。偶爾,在看著現在的壓切長谷部的時候,他會困惑地想著這人是否是對他而言特別的那個人。
像是長谷部從來不曾離他而去。
可是就像是時間會公平地帶走記憶與傷痛,現實總能在任何時候提醒他,在這個時間不會流動的異常之處,並非所有東西都能永恆存在。
彎過轉角,在本丸的最後方,原本該是庭園的一角現在卻沒有任何造景,唯一有的是塊斑駁的石碑,以及它前方泥土地上散亂著的各式花朵,成束或單支,卻無法讓這塊地上死寂的氛圍減少一絲半點。
此處是他們共同的墓碑,被留下的人會親手將記憶中的一部分埋在這裡,不一定是刀劍的碎片,畢竟不是所有人的運氣都好到有機會把殘骸送回來,更多的是被迫遺留在戰場上,最終被時空的狹縫吞噬。
當初燭台切考慮了一整天,還是沒有把長谷部的碎片埋進去,取而代之的是他備用的白手套。埋葬他的時候大俱利也在,對此那個一向沉默的青年什麼也沒說,只是在掩土前,燭台切把自己的手套脫下,一同埋進坑裡時蹙緊了眉頭。
長谷部的離去把他的一部分也帶走了,心裡空蕩蕩的,那陣子胸口像是破了個大洞,光是呼吸都撕扯的發疼。可是他既無法哭泣也無法發怒,情緒像被浸在溫水裡,空空的無處著落。
或許支持他,沒讓他在這個過度清冷的本丸放逐自己的唯一理由,就是他無法再看到另一個壓切長谷部死在他前面。
儘管屬於這個燭台切的壓切長谷部已經不在了。
他蹲下身子,在粉白的花朵旁謹慎地放上親手折的紙鶴,淺淺的紫色,會讓人想到長谷部的顏色。
想了想,他還是很人類的雙手合十,低頭默念了些話,只是大部分是道歉就是。
長谷部會很生氣的,肯定會。
想起那人飽含在憤怒之下的擔憂與關懷,燭台切的表情一下子溫和了下來,緊緊抿起的嘴角甚至沁出了略帶感傷的微笑。
大概就是因為失去了,所以現在所有的回憶都變成了一種模糊的懷念,不管是好是壞,甚至連爭吵都變成他放不下的過去。
深色的印子在視線外的泥土地留下了一道痕跡,像是他一直沒法哭出來的眼淚,燭台切抬起臉,冰冷的濕意落在他的眼瞼,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開始了。
在他失去長谷部的第一百個日子,細如鴻毛的雪灑遍了整個院子,將他折好的紙鶴浸的軟爛,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樣。